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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击箸徘徊, 歌声柔悦。

「援琴鸣弦发清商,短歌微吟不能长。明月皎皎照我床,星汉西流夜未央!」

月流光,夜未央, 琴鸣弦。罗令妤极爱这首诗,其诗间流动的音律美极爲罕见, 清新活泼,灵动大胆。谱好曲时, 便仿佛能见诗人那般潇洒沉吟、是夜歌吟的模样。众女遗憾没有请供舞者来给她们演绎这首诗,罗令妤干脆亲自上阵,击箸而歌。

江婉仪被身后的女郎用手肘推了一下,她目光盈盈,叹道:「今年的『花神』啊, 往年都是陈娘子胜。我也想知罗妹妹是有多厉害。」

虽然当日「花神选」时江婉仪不在,但她可以想见罗令妤所引起的轰动。有女酸溜溜说罗令妤不过是舞跳得新奇, 投了名士们的缘。但江婉仪知道, 名士们评选「花神」,绝不可能仅看一个新奇的舞。女郎的编曲、对乐的把握、所选的辞赋故事……皆在其中。

名士们选的, 是那般风流婉约、可上仕女图、后世以观的美人。

现下舍中箸落清脆,罗女郎长袖一次次扬起,手中的箸子准确敲在她面前的一排排瓷碗上。而她口中吟哦, 歌声婉婉。同时, 悠悠的埙声响起, 如流云追月般, 徘徊於女郎周身。

女子垂首击箸,男子闭目吹埙。

女郎灵动,郎君雅致。

一左一右,歌声、箸声,与最后加入的埙声合三爲一,共同绕梁。奏乐最能显示人的心有灵犀。由此可见陆昀的功底——不愧是当代名士。他从未听过罗令妤要怎么唱怎么敲,他的埙声后来乍到,却能缓缓地跟上韵律节奏。

这般才华横溢的郎君!名士之风,琴棋诗画皆是上等。他是罗令妤最爲倾慕的「寻梅居士」。

虽心中心思不断,然本心深处,罗令妤最爱的,向来是寻梅居士那般清傲、超凡脱俗的人。而她倾慕的名士,恰恰是陆昀。罗令妤便笑了,侧过脸,她耳下的明月璫水波一样在雪玉一般的脸颊上浮动。她清澈的眼中,倒映着郎君望来的那一眼。

子夜星河悬挂於天,他眸中笑意若有若无。

众女:「唔……」

既振奋於歌声和乐声的配合之妙,又失落於二者的配合之妙。有人去看罗娘子,有人望着陆三郎发痴,皆是目有黯淡色。江婉仪也是失魂一般,左看看,右看看,心中难说是什么滋味:

陆三郎自是当今公认的名士。每回来陆家,陆老夫人都让陆三郎教她写诗作画。可是陆三郎何等敷衍。

……她都不知道他会吹埙。

女郎们早已察觉到陆三郎和罗氏女之间暧.昧微妙的关系,之前让罗令妤去请陆昀也只是试探。现下试探出了结果,女郎们都有些不太开心。只有坐得离姐姐和未来姐夫最近的罗小娘子罗云嫿越坐越近,越听眼睛越亮——

这般好听!

一曲终了,陆昀放下唇边的埙,江婉仪已经走了过来。女郎面颊染红,用陆昀所熟悉的倾慕眼神害羞地看他。江婉仪开口正要夸陆三郎厉害,陆昀站了起来。依然是山巅清雪一般高贵冷清,陆三郎在家中也没有对女郎多温柔一些。在江婉仪开口前,陆昀淡声:「明日我便走了,再见不知何时。敬表妹一碗酒。」

他眼神一扬,旁边已有机灵的罗令妤送来了酒。

江婉仪:「……」

她懵懵地被她三表哥劝了一碗酒,喝完后脸颊烧红,头晕晕乎乎地坐了下去,忘了自己方才想跟陆昀说什么。她只是美目灿灿,爱慕地盯着三表哥……又去跟别的女郎敬酒了。

家中的表小姐们受宠若惊:有生之年,竟能喝到三表哥敬的酒!三表哥以前都不跟她们玩,都不理她们。

继而女郎又伤心:一定是因爲明天陆三郎就要走了。

罗令妤眸子睁大,看陆三郎不假辞色,就端着酒碗,从屋舍最左边一排,一直敬完了圆弧一圈。陆昀到她面前时,她才端酒杯站起来,陆昀似笑非笑地撩了她一眼。罗令妤端酒的手微微一颤,陆昀独独绕过了她,去给别的女郎继续敬酒了。

罗令妤:「……」

旁边女郎们目露讥嘲色,然后又假惺惺地来安慰她:「三表哥一定是忘了,别急。」

罗令妤怅然地坐了下来:做戏要做全套。她既然跟表小姐们说陆昀和自己不熟,小心眼的陆三郎,就让她知道什么叫「不熟」。

偏给她难堪!

罗令妤心中腹诽陆昀不断,但当陆昀敬酒敬到第二圈时,她一下子楞了——陆昀这哪是跟她置气的架势呀,他是要喝倒所有表小姐的架势。

女郎们太多,一个个窝在罗令妤屋舍中,短期内都不打算离开。陆昀又不愿和表妹们多说话,怕自己给一点希望,就再甩不开。他吹埙的时候,就想到用喝酒来代替说话了。陆三郎头皮也是麻了一下,要喝倒一群女郎,那得喝多少酒,他以前也没有这种经验。

罗令妤懵懵地成了那个旁观者,傻眼地看着陆昀喝倒了一个又一个。小妹妹在旁同样看傻了眼,担心地问姐姐:「三表哥……不是明日要走么?喝这么多酒他没事吧?」

罗令妤非常不确定,心虚道:「……应该没事吧?」

她也未曾见过陆昀喝醉啊,陆昀从不让自己置於那般程度的。低头一想,罗令妤还是嘱咐妹妹爬起来,到外面喊侍女要醒酒汤。

当今名士,陆昀恐怕是第一个用喝酒的方式来和女郎们沟通的。端酒敬酒的郎君俊美高贵一如往日,抬手扬眉间气度雍华,因饮酒的缘故,玉白的面容微微发红,眼睛水洗一般,越来越亮,漆黑夺目。他眼中流光溢彩,眉目流动间,那股子既傲慢又勾人的气质,让女郎们心肝噗噗直跳。

简直如发骚的雄孔雀一般,羽尾一展,目不能移。

於是女郎们继续爲色所迷,被陆三郎灌酒灌得吃吃笑:三表哥也太好看了些。哪有人越喝酒越好看的啊?

……

一个时辰后,原本坐在屋舍中的女郎们,咚咚咚,一个个全都喝倒了。醉得东倒西歪,不知今夕何夕。到最后一个女郎口中含糊嚷着「不行了、我不行了」倒地,陆昀哈哈一笑,扔掉了手中酒碗,往后趔趄退了两步。

罗令妤已经起身,到门口去端醒酒汤了。吩咐侍女们把一步三回头的小妹妹拖走,一屋子酒气熏天,罗令妤从没见过这么坏的郎君——明知道女郎们喜欢他,一点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,把表小姐们都喝倒了。

但同时,罗令妤尾巴又上翘,有些飘飘然:这么坏的郎君,他亲口说他心里有她。她真是厉害。

罗令妤和侍女们把一个个醉得惨不忍睹的表小姐们扶起来,让人送表小姐们回去。进进出出,接人又送人,表小姐们身边跟来的侍女大吃一惊,没想到自家女郎参个宴的功夫,就能醉成这样。罗令妤轻声细语地吩咐她们照顾好各自女君,,把煮好的醒酒汤一碗碗送下去。侍女们感激看她一眼:罗娘子真是好人。

这么忙下来,等送走了所有的表小姐,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。

侍女灵玉在院中爲额上流汗的女郎抆汗,鼓励女郎:「还剩下陆三郎一人,就全部安顿好了。」

罗令妤摆手:「陆三郎最不好解决,我来。你们都先睡吧。」

於舍外整理好仪容,在侍女们鼓励的目光下,罗令妤端着一碗醒酒汤深吸口气,推门入室。她关上门,挡住了外头侍女们窥视的目光。罗令妤吸了口气,调整好心情,才回头转向那身后的郎君,作出气势汹汹与醉鬼算帐的样子来:「陆昀你这个混帐又给我找事……」

定要作出自己吃亏的样子。

她忽地怔住,因爲想像中的情况和眼前见到的不太一样。她方才和侍女们扶表小姐们出去的时候,陆昀还靠着墙揉着额头,看似喝酒喝得头痛、难受。之后罗令妤站在院中,扮演柔弱可怜的表小姐,把女郎们一个个送走。在罗令妤想像中,自己回来后看到的陆昀,一定是一个醉鬼的模样。

定是很讨厌的、浑身酒味的臭男人的样子。

但是她看到的不是那样。

推开了窗,驱散舍中浑浊的、浓烈的酒味。陆三郎坐在窗上,一腿曲着踩在窗台上,手搭在膝上。他似确实不太舒服,闭着眼,头靠着窗橼,脸朝向窗外的方向。院中盛夏夜,心思灵巧的表小姐罗令妤种了许多花。窗打开的时候,清新的空气飞向陆昀,那被风吹起的雪白色花瓣也簌簌然,从树上飘落,飞向陆昀。

风露月华,无数细雪一样的花瓣在月光下流连。陆昀靠窗而睡的短短时间,他身边、肩上已经落了许多花。细雪从月光下飘向他……那睡在月光花香中的青年,被风月所埋。

「啪。」

手中端着的醒酒汤掉地,瓷碗清脆的摔碎声,让罗令妤面红耳赤地蹲下去捡。她脸颊绯红,烫得不行,觉自己这样丢人。不就是一个男人嘛……她眼尾飞扬,悄悄去看,见靠窗的郎君被她的摔碗声惊醒,侧过脸来看她。

他偏头手撑着脸,辨认了半天后,勾唇一笑,眼中桃花乱撩。

陆昀懒洋洋伸手:「过来。」

罗令妤审度一下:「你喝醉了吧?我给你端碗汤。」

陆昀轻笑:「过来,看『彩云追月』。天上的云动得这么快,可真好看。」

陆三郎逻辑清晰,话语清楚,看上去实在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。再是他神秘地说什么「彩云追月」,罗令妤禁不住好奇。女郎丢下了地上汤汁撒了一地的碗,腰肢款摆,慢慢吞吞地走过去,探身要看窗子外面:「什么『彩云追月』啊……啊!」

后面那声「啊」拉长,因爲她一走到近前,仰目看天,陆三郎眼神平直,盯着她的胸部。她俯身探窗,那愈发饱满的玉莹便跳脱一般颤了颤,如快溢出的山丘化水一样……陆昀面无表情地伸出手,摸了过去。

罗令妤腿一软,就往下跌坐。幸好有个窗格子,陆昀再好心地扶了她一把,她坐到了他对面的窗头。郎君长手臂一拽把她拽了过去,与她额头抵着额头,他闷笑不住:「啊什么?」

罗令妤口鼻间皆是他的气息,酒香阵阵,幷不腥臭。他的手臂一条搂住她的腰,一手还放在她胸口,被她羞恼地扯了下去。罗令妤嘟囔了一句「没有彩云追月,你骗我」,陆昀漫不经心:「我不那么说,你怎么会走过来?」

罗令妤美眸一扬:「干嘛非要我走过来?你可以走过去嘛。」

陆昀:「懒得站起来。」

罗令妤:「……」

他有些怪怪的……女郎小声问:「你到底是喝醉还是没喝醉啊?你记得你明天要做什么吗?」

陆昀似有些冲钝,垂着眼盯某处盯得专注。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,才慢慢抬目:「坐在我怀里,想着明天如何,看来我不能让你专心啊。」

罗令妤涨红了脸:「……」

确定了,这是真醉了!平时他虽然放荡,但还不会一开始就这么说……不屑和一个醉鬼废话,罗令妤动脑子想怎么把他扯开时,他唇贴过来,亲上了她的唇。本就是额抵着额,亲吻格外方便。他冰凉的鼻梁抆过来,温润无比,罗令妤「唔」了一下,后腰被他的手揉着,身子就不由自控了。

吻得绵密沉醉。

片刻后,罗令妤被他憋得气短,捶他的肩,呜呜咽咽。陆昀才贴着她的唇,他湿润的唇一张一合,喃声:「真香……」

罗令妤:「混帐呀……啊!」

她又一声叫,因他那手,又放到了她的胸上。但是只是流连,他的唇,却只碰她的唇。陆昀含笑:「啊啊啊,有什么好『啊』的。一声又一声,这么快就叫.床啊?」

陆昀声音含糊,撩望她,戏弄道:「不过哥哥喜欢听你叫,再大声些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