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
薄宁挟持了玉窍阿,与半月门前的假薄宁相对。将玉窍阿挟持在怀中, 薄宁面色綳着, 后背挺直, 仍有些紧张。他不知玉窍阿对公子翕的重要程度,若公子翕幷不在意玉女,仍让他的卫士向自己杀将而来, 薄宁自认自己武功差, 恐不是公子翕身后那卫士的对手——
双方之间不过七丈的距离而已!对一个武功高强者来说, 这点距离已可轻易取人首级!
当成渝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时,玉窍阿轻蹙了眉,因感到薄宁持在她颈上的匕首用力, 刺痛了她。
范翕当即回头看成渝一眼,示意成渝不要动。
薄宁便笑了, 他低头看一眼怀中的女郎, 似感慨:「玉女,你真厉害。先是我父亲, 后是我兄长……现在连公子翕也喜爱你么?」
玉窍阿眉心跳了下,听薄宁这话她便一阵紧张。果然她抬目看向对面范翕,范翕面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,但他的眼神已分明不对了——
范翕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桃花运了。
薄宁却不知。
薄宁挟持着玉窍阿步步向后退, 范翕也不追, 就这样静静看着。待薄宁拽着玉窍阿退到了廊后的空地上, 薄宁一指放於唇边, 发出一声嘹亮长啸。当即, 树影斑驳在夏日光影中晃动,其声响如海浪。玉窍阿不觉地抬头,看到空地四周的树上、墙上、屋顶上,站满了卫士。卫士们手持刀剑,直指下方的人。待他们看到两个「薄宁」后,都吃了一惊。
薄宁朗声道:「公子翕,到了如今地步,你仍试图以假乱真,不敢以真面目示人?」
范翕笑了笑,声音仍十分哑:「有何不敢的。」
他缓缓地抬手,指尖划过耳下到颈间,撕下了一张人.皮面具。面具摘下,他那苍白却隽逸倦冷的面容,便浮现在了众卫士眼中。四方刀剑相指,皆是薄宁的人。而范翕身后只站着一个成渝,这位公子丝毫不惧怕,他站得笔直,眼眸黑而亮。
范翕站在包围圈中,长袖纵横,衣袍若雪飞,其姿其容,宛若昆山之玉,琅琅风流。
玉窍阿听他声音,眉毛便蹙得更深了。他这声音……风寒似乎没有好,反而更严重了。但是她看他站得那么笔直……又觉得范翕好像一点儿事都没有。毕竟一个病人精神怎会这么好?
她都要觉得清晨那些侍女说范翕病得重了会不会只是一个幌子。
玉窍阿都看不出范翕正病重,薄宁自然更看不出。见范翕漫不经心地掀开了面具,薄宁心中反赞公子翕一声「好气魄」。薄宁笑了笑,道:「公子翕,你潜入我的府邸,假扮我,意图毁了我越国和楚国的盟约。但你未免小瞧我!这座府邸,可是我的地盘,这些卫士们,都是我的人!」
范翕沉静而立,衣袍在风中微扬。
薄宁高声:「来!将公子翕拿下——」
刷刷刷!
烈日下,卫士们齐齐拔剑出刀。薄宁唇角含着一丝笑,但是紧接着他就发现不对劲,因爲房顶、树上那些卫士,幷没有向公子翕杀去。
对面范翕缓缓向薄宁走来。
范翕道:「将薄宁拿下——」
薄宁震惊抬头,看向四周围着他们的卫士,明明都是手持刀剑,却在瞬间,其中一部分卫士手里的武器,指向了自己的同伴。本有听薄宁命令想杀下去的卫士,不妨被自己的同伴从后一刀刺入心脏。血液喷出,死得不明不白!
一个恍神,四周包围着他们的那些卫士已开始「自相厮杀」!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自己的同伴!多的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卫士,死在了同伴手中。而他的同伴了摘了面具,便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。一时间,四周全乱了。
薄宁脸色煞白,意识到卫士中有一批人被公子翕掉包了。
而他恍神之事,一阵凛冽寒风袭来,他惶然抬头,看到的便是范翕长身纵起,身如白鹄,向他杀来!薄宁忙运掌去挡,但公子翕半途变招,本欲拍向薄宁胸膛的掌风一收,改去拖向薄宁怀里钳制的美人。
成渝紧紧跟着范翕,护范翕的安全。
旁人不知,他却知范翕是真的生病。本就用凉水浇了一夜重病,昨晚又喝了太多的酒,范翕今早直接干脆失声了。他们人仰马翻折腾了许久,范翕才好一些。但范翕丝毫没有静养的打算,他仍要忙公务,去和府外的泉安联络。只是想不到走到这里,假扮薄宁的事情败露!
人见范翕与薄宁对招,强悍无比,成渝却担心范翕随时倒下。
只是看范翕这架势……脸色虽白,眼神却极亮,好似幷不会中途晕倒。
成渝甚至都産生一种迷惑,公子幷没有病重,公子这与越国大司徒攻杀的架势,去爬山都是没问题的吧?
薄宁武功本就不如范翕,卫士们换了人让薄宁心神失守,范翕又突然杀来,让他再次措手不及。周围卫士尽在厮杀,薄宁也是勉着心神和公子翕打斗在一处。很快,薄宁就落了下风,他箍住玉窍阿的手被人从斜刺里一敲,手臂发麻松开时,范翕从他怀中抢抱过了玉窍阿。
范翕沙哑着声高喊:「成渝!」
话音起,他抱着玉窍阿向人后疾退,凛风掠过二人的衣袂。而成渝长身迎上,补了公子翕后退的缺口,一把长刀出鞘,将薄宁的退路彻底堵住。
范翕抱着玉窍阿靠在了廊下石柱上,望着四周的厮杀。玉窍阿觉得他贴着自己的身体滚烫无比,他胸口的心跳也比平时更加剧烈。她以爲他无所不能时,他身子轻轻一晃,玉窍阿连忙从他怀中脱出,反扶抱住他的手臂。
玉窍阿:「你……」
范翕一把推开她,声音仍哑得厉害:「别碰我!」
玉窍阿蹙着眉梢,不解他又在生什么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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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宁如同困兽之争,这座府邸已被公子翕困住,范翕之所以仍假扮薄宁,不过是爲了弄清楚薄宁和楚国在搞什么花招。现在既然被薄宁识破,范翕不再捉迷藏,他的卫士们将这府上全权掌控。
薄宁不过在范翕的包围下反抗了半个时辰,便再次被捆绑住,跪在了地上。
他狼狈无比,恼怒又羞愤地抬头,看向公子翕,看向自己的卫士们惨死在周围的场面。血腥气在空气中飘荡,薄宁白着脸,望向范翕和玉窍阿。他愿赌服输,此时只苦笑一声。只是面对范翕,薄宁仍忍不住挑拨二人:「公子翕,今日输在你手中,我技不如人,无话可说。只是你身旁这小女子,可不简单。她辗转不同男人手中,仍全身而退。你以爲你会是例外么?」
「玉女!你从未失忆!你敢告诉公子翕,你是如何杀了我父亲,弄伤我兄长的么?」
范翕怒声:「将他押下去!再被他逃掉,所有人陪葬!」
成渝立即和几个卫士一起堵住了薄宁的嘴,将这个年轻郎君拖了下去。薄宁惨笑,一招失势,他爲旁人做了嫁衣,如何甘心。但薄宁只是冷笑,当薄宁垂下眼,看到自己故意丢下的一枚扳指被一个卫士悄悄捡起藏起后,他舒了口气,知道只要自己被困的真相传出这个府邸,楚国自然会警醒,不再受公子翕的欺骗!
薄宁被押下去后,玉窍阿与范翕对望。
看他面白如鬼,看着她的眼神却闪烁着怒火。
玉窍阿镇定无比,道:「你爲何这样看着我?你信薄宁说的话?」
范翕哑声:「方才还叫人家『薄郎』,人一旦被我关了,你就改口『薄宁』。玉窍阿,你真是能屈能伸。其他的我不知道,薄宁说你没失忆,你以爲我看不出么?」
玉窍阿蹙着眉。
她说:「这个幷不重要。你的身体如何,能撑住么?」
范翕道:「那个幷不重要!」
玉窍阿不解他在纠结什么,昨夜明明还好好的。她哪里知道明明昨晚她走前已经抚慰好了范翕,范翕之后又再次受了楚国大司马的刺激。他今日听了薄宁的话,看玉窍阿认错了自己的背影……头脑昏昏沉沉,范翕怒不可遏,只觉得事事都不顺自己的心。他握住玉窍阿的手腕,咬牙:「你没有失忆对不对?」
玉窍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,吃痛皱眉。且周围这么多卫士看着,范翕也不将人屏退就开始训斥她……玉窍阿也隐隐不高兴了。
玉窍阿先认错:「这个是我瞒了公子,对不住你。」
范翕问:「那薄宁说的可是真的?你辗转於不同男子之间,全身而退。这话可是真的?」
玉窍阿问:「哦,你说这个啊……你这么关心这个问题?这是我的事。我尚没有总是追问公子你和你那位未婚妻的事,你何以总追问我的事呢?莫非你是嫉妒?」
范翕脸色更白了,然他立刻否认:「我自不会嫉妒!」
他说:「我问你,只是想知道,你到底勾了多少桃花?我送你去周洛一路上,我到底还要提防多少男人对你的抢夺!我要请多少人才能将你和那些男人隔绝开,你不被人追着来来去去!」
玉窍阿眼眸微扬,眸中清水流淌。
她长身玉立,亭亭如竹,笑如梨花照水,娴雅静谧。
范翕紧握着她的手,卫士们低着头不敢多看。玉窍阿心中也生了怒,恼他不知分寸地与她开吵。玉窍阿慢悠悠道:「公子这话好没道理。我既是吴国献往周洛的王女,公子本就该派人好好保护我。公子自己的人手保护不住我,公子反怪我太招眼,这不是极爲可笑么?」
范翕被她一通抢白,声音哑得如锯之断裂:「难道这怪我?!」
玉窍阿点了头:「嗯。」
范翕眼中怒火更盛:「你!」
玉窍阿再道:「公子又问我招惹过哪些郎君。这却也是很多的,容我慢慢爲公子数上一数。最开始的有越国前任大司徒,之后是大司徒的几个儿子,大朗,三郎,四郎……在姑苏时,有客人爲我一掷千金,遭了家中夫人的毒打;有客人爲抢我而大打出手,两败俱伤;被老翁收养时,曾有山中猎人……」
她越数,范翕脸色越青。
他压根没想到有这么多男子和玉窍阿打过交道,且对玉窍阿心生爱慕。
他本以爲两三个就差不多了,四五个已是极限……玉窍阿这是要给他数出一个营了吧!一个营!
可范翕自己便没有招过如她那么多数量的女郎。
他虽性温和容俊美,讨女郎喜欢,但是架不住他的未婚妻地位太高。在周洛时,喜欢公子翕的女郎们多,但敢来勾公子翕的女郎,却都被那位於姓女郎挡了回去。范翕落得一身清静,不用应付太多女郎们的追慕。他难得觉得那位女郎的强势在此时很有用,他从来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好。
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爲此觉得委屈。
觉得自己被玉窍阿比了下去。
他都没有勾过那么多的桃花……追慕过玉窍阿的人,未免太多了吧?!
玉窍阿数得差不多了,仰头冲范翕一笑:「大概就这么多吧。也许还有些,但我记不得了。公子脸色不好,可是快要被气死了?」
范翕冷笑:「可笑。我岂会被这种小事气死?我早说过了我问你是爲了加强防卫,没有别的目的。且你以爲这事有何要紧?喜爱过你的郎君多,周洛欢喜我的女郎,不知道从城东到城西排了多少!等我改日寻到机会写个名单数给你,看你如何震惊!」
他竟要写个名单向她炫耀……
玉窍阿皱了眉。听他自夸他有无数女郎追慕,而玉窍阿当日在吴宫时也确实看到过周围宫女有多喜欢范翕。玉窍阿再想到范翕的未婚妻,声音便凉下:「不用这般客气,我幷不关心你的红顔……」
范翕打断她:「我也幷不关心你的情.事,你不用与我讲那么明白!」
他甩袖,负手离去。
将玉窍阿一人丢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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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窍阿和范翕分开后,卫士们也散了。如今范翕彻底关押了薄宁,不用再装薄宁,府上的卫士,便全都换了,也不会再有人来看着玉窍阿。人散后,玉窍阿将自己最开始丢在廊口的食盒找到。打开食盒,发现里面的粥早就凉了。
本是煮给范翕的。
可他……当幷不需要。
玉窍阿低着眼,自嘲一笑。她坐在石阶上,抱着自己的食盒,拿勺子舀着米粥,自己一口一口地咽下去。白粥凉了后粘在一起,粥水都没有多少,吃起来味道幷不好。玉窍阿幷不嫌弃自己的粥,她的好心爱意,旁人不领情,自有她自己怜惜自己。
将粥喝了一半,玉窍阿便喝不下去了。粥本是爲范翕煮的,按他的分量来。她自己那么小的胃口,自然喝不完。望着碗里凝固的粥出了一会儿神,玉窍阿叹口气。她最终仍是把粥倒了,将食盒还回了灶房。
她到灶房的时候,听到厨娘们聊天,才想到今日就是伏日节。只是府上一日换血,厨娘们都有些不知这个节,他们还过不过。厨娘们听说玉窍阿和他们的新主君公子翕的关系匪浅,便忐忑地求助玉窍阿。
玉窍阿笑了一声。
说:「府上这般气氛,自然不过节了。不过你们若有心,自己偷偷祭祀,偷偷过节,应也没什么事。」
厨娘们猜着这位曾经是薄郎的侍女、如今好似是公子翕红顔知己的美人是如何打算的:「女郎也不与公子翕一道过节么?」
玉窍阿说:「不。」
她停顿了一下,看厨娘们盯着她的眼神好似觉得她可怜一般,玉窍阿便笑道:「我自己过节也好啊。」
她幷不是事事依靠范翕,离了他她就无路可走一般。
伏日节还是比较盛大的节日,府上既然被范翕闹得冷冷清清,无人有心情过节,玉窍阿便打算自己出府,与陌生百姓们一道庆祝节日,也比看范翕的冷脸好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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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翕睡了一下午。
浑浑噩噩,中途吃了些药,之后再次入睡。
上午时拿下薄宁废了他不少力气,他没有精神审问薄宁,回了屋舍后就去睡了。傍晚范翕醒来时,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。但好在歇了一下午,他的精神好了很多。精神不再总那般綳着,范翕便想到自己晌午时好似没有控制住脾气,与玉窍阿争吵了。
他拥着被默然垂坐许久,颇有些沮丧。
薄宁说的那些他又不是不知道……他只是当时头痛得厉害,精神太差,又和薄宁打了一场,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,他迫切需要证明玉窍阿对自己的心意。她当时只要说几句好话,向他服软就好……她却那么倔,不肯顺着他。
范翕茫然无比,想我这样坏脾气的人,如何才能得她的垂青。她如何会爱上我这样的人?薄宁说得对啊,玉窍阿在那么多男子间周旋都能全身而退,我在她心里,又算什么。她也许不爱我,她只是应付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