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(1 / 2)

第76章 二更

一灯如豆, 窗前昏昏。

范翕坐在案前一径写字, 笔法古朴而流畅。想到他离开周洛已经一年之久, 也将近一年没有再与太子联络。范翕心中感慨,北方战起,天子之殁……这些对范翕都没太大触动。

反正这天下不可能是他的天下,父王也不是疼爱他的父王。那些有没有,在不在, 范翕不是太紧张。

只是这天下未来是太子范启的。

今日点燃烽火, 按照临危受命之论, 太子该即刻登位,大赦天下才是。范翕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新天子登位的消息……他在灯烛火光下写信时,心中也浮起几丝烦躁与忧色。

玉窍阿半夜起夜, 持着灯烛出屋。她回来的时候,站在院中,目光随意一瞥, 竟瞥到范翕住的屋舍仍亮着灯。玉窍阿怔忡,算了算时辰,已经夜里三鼓过,这么晚了, 范翕屋中爲何还亮着灯?

他又看不见, 他亮着灯做什么?

玉窍阿不禁想起了下午她与范翕写信时候看到的烽火。范翕那时说是他的父王死了,玉窍阿本寻思着安慰他, 可她看范翕神色平静, 精神状态极佳, 压根不像是爲他父王难过的样子,她的劝慰的话便说不出口了。

范翕的身世有些难以启齿处,恐范翕与周天子关系不佳,是以周天子殁,范翕才会无动於衷。

玉窍阿本以爲此事至此告一段落,但她现在於院中看到范翕的屋舍中点着灯烛,便重新起了疑心。她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,她现在开始怀疑范翕的话,疑心周天子的过世,还是给他带去了一些打击。他脸皮薄,不愿在她面前哭泣。但说不定背对着她,夜里偷偷躲在屋里哭呢?

就如泉安曾经告诉她的范翕爲她泣不成声那样。

玉窍阿一阵沉吟。

想自己是该装作不知,还是做一个与他一起哭、安慰他的善解人意的女郎?

想到范翕对自己的定义便有「善解人意」一词,玉窍阿轻叹口气,决定在自己没想通自己跟范翕如何走下去之前,做个解语花,让他对她的爱意多几分也不错。他若总觉得她不关心他,对他冷漠,那他们的未来就不好走了。

由是,玉窍阿提着灯烛走到了范翕所居屋舍的木门口,她敲了敲门,门中传来范翕微綳的声音:「这样晚了,你来做什么?」

玉窍阿柔声:「妹妹夜半敲哥哥的屋门,哥哥以爲我是做什么?」

范翕:「……」

他怔住,本要再开口,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,玉窍阿竟没再给他打招呼,就这样进来了。范翕正坐在案前,看到她手挡着烛火进屋,他当即伏身向下,匆忙将自己写好了大半的竹简压在了臂弯下。

玉窍阿看到了,微楞。

看到他坐在案前,案上摆着笔墨。墨水乌黑浓郁,狼毫搭在一方砚台上。随着玉窍阿的注视,那狼毫上的毛刷滴下一滴墨汁。

滴答。

溅在了地上。

在寒夜中清晰可闻。

范翕面色微微一变,他镇定而坐。他对玉窍阿道:「夜里心烦,是以起身练字,不妨惊扰了你。」

玉窍阿凝视他一会儿,关上门,向他走来:「哥哥不是眼睛看不见了么?练什么字?」

范翕微笑:「练字是爲心静,不求什么。」

玉窍阿走到了他面前,俯眼要看被他盖住的竹简。范翕手肘撑在案上,姿势牢牢挡住玉窍阿的视綫。他温柔而担忧地问她爲何夜里突然醒了,可是睡得哪里不舒服。玉窍阿幷不作答,只一手持灯,另一只窍窍玉手伸出,伸向那被扣在郎君手臂下的竹简。

范翕压住不让她取走竹简。

玉窍阿望来,柔声:「我只是好奇哥哥练字练的什么。」

她对范翕起了疑心,她盯着范翕的眼睛,想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了。他面容清透如冰玉,睫毛浓长阒黑,一双眼睛如月夜下的静湖般沉敛美好,虚虚地望着前方,眼中没有神采。

他又像个瞎子。

范翕只不肯让她看他练的什么字,他说:「有些东西不想让你看,你便不要看了。我最不喜欢女郎想控制我了。」

他暗示她不要对他管的太多。

玉窍阿俯眼望他半晌,她又试图抽了抽被他压着的竹简,见范翕仍没有松开的意思,玉窍阿便无奈一叹,缩回了手。她目中染愁绪,似自言自语一般失落道:「男人都如此么?觉得女子的关心是控制?让男子心生疲倦?原来哥哥也不过是凡人。」

范翕眉目轻轻扬了一下。

他本听她的前半句,还有点羞愧不安,但是她最后叫他一声「哥哥」,范翕便知她又是在装模作样,只是诱他而已。这个小女子,虚虚实实,实在厉害……范翕含笑道:「收了你这副嘴脸吧。我早知你是何人,你现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,已经骗不到我了。」

玉窍阿心里想:哦,是么?

心里不以爲然,玉窍阿明面上面露讪色,将手收了回来。她观察范翕,见他神色不变,但在她的手完全离开那竹简时,他瞳眸轻微地舒展了下,唇角微微勾一下。

是个放松而得意的神情。

独属范翕的细微表情。恐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松气时会自得。

玉窍阿几乎认定范翕有事瞒着自己,骗自己了。

她不再和他说这些,只是温声细语地嘱咐他早早歇息,她要走了。换平时玉窍阿说自己要走,范翕总会多多少少地有点不开心,但今夜玉窍阿扶他上床榻休息,说自己要走,范翕随意地就答应下来。他对她含笑注目,示意她赶紧走吧。

玉窍阿走到案前,瞥了一眼已被范翕收走竹简的干净案面。玉窍阿沉思一瞬,心里有了试探范翕的主意。她回头看向床上坐着的郎君,声音细细弱弱的,清婉无比:「哥哥,我忽然有些口渴,想在你这里倒杯水喝,可以么?」

范翕怎么可能一杯水都不肯给她喝。

他只是微红了下脸,说:「你是说那个茶壶么?可是,那水不好喝,还都凉了。且、且只有一个杯子,是我用过的……」

玉窍阿即便另有心思,还是被他望向她的似是羞涩的目光撩了一下,心尖酥软。她红了脸,别头咳嗽一声:「我不嫌弃你。」

范翕便不说话了,他看玉窍阿弯身将烛台放在案上,倾身爲她自己倒茶喝。她动作优雅而沉静,是前些日子恶补了一番公主王女该有的仪态学来的。本以爲她是临时所学,现在看她动作极雅极端正,想来私下里没少练习。

范翕心里叹,玉女可真刻苦啊。这个都要练。

他又喜滋滋,洋洋得意地想:这么厉害的女郎,是我的女人啊。

他更是在心里暗下决心,绝不放过玉窍阿,绝不许她离开自己。

范翕托着腮,面上带着温柔的笑,他闲然无比地一边假扮着双目黯黯的「瞎子」,一边痴迷地欣赏着玉窍阿的侧脸。他在心中不断地夸她是美人,夸她人美,气质好,声音也如水一般悠然恬静……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的人呢。

只要她跟着他,他会对玉窍阿很好的。只要她不触他底綫,她想要什么他都会顺着她。

忽然,范翕目中一凝。

因他看到玉窍阿倒了杯茶,拿着他的杯子喝茶时,她手中一抖,茶杯中的水渍不小心从杯中洒落,弄湿了她身前衣襟。范翕眼睁睁地看着她胸前的衣襟被水打湿,玉窍阿却是沉稳十分,水弄湿了衣裳,她只是低头看一眼,一声没吭。

范翕皱了眉,心想若是自己真的看不见,那自己就会不知道她弄湿了衣服。

她这人怎么这么安静,这么大的动静都不出声?

范翕心里烦躁玉窍阿的太过乖巧,太过不矫情,就又见玉窍阿蹙着眉,放下了手中杯。她似爲难地低头看一眼自己湿了大片的胸口,冲疑一下,她回头,向范翕的方向看来。

范翕瞬间移开目光,眼睛盯着虚空,作出发呆状。

玉窍阿微微地吐了一口气。

她重新低下了头。

范翕目光移回来,重新看向她。这一次,他的目光看去,却僵住了。因玉窍阿大约觉得他看不见,她弄湿了衣裳,茶渍有些溜入了衣领内。玉窍阿就维持着那般跪坐的姿势,将自己的衣襟拉扯下,露出了綫条圆润的肩头。

她不停留,继续向下。

拿着帕子抆拭她的肩。

范翕看得眼睛发直,浑身的血都僵住了——

他其实不常能看到玉窍阿的身体。

她总是得体无比,也不多和他亲近,衣裳总是穿得严实。而床笫间,他的注意力被其他地方吸引,也没怎么看过她这样。

眼下的美景,如一幅画卷华美低迷,铺浮在他眼前。

他看到清冷的月光,雪白的山丘。看到山上连年浮着一层细白的雪水,蒙蒙间,雪水顺着山峰蜿蜒,向山谷下淌去。若有若无的玉兰花开在后山,枝叶颤抖,花瓣飞落。

月下山上的水湾圆润,若有鱼儿,可淌於其间……

范翕忽地掩袖,鼻血流了下来。

几乎在同一时刻,那低头拿着帕子抆拭自己肌肤的女郎抬了眼,向他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