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茫然幷震惊:「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?你不要诬陷我!」
玉窍阿羞涩道:「你方才『嗯嗯嗯』的时候,就是答应了啊。」
泉安:「……」
姜女倒茶倒得茶盏中水都溢出来了,可是她听的专注,看的叹服,都顾不上倒茶了——看看玉女这本事,竟让泉安无话可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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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窍阿确实厉害。
范翕不愿她跟随,她心知他是爲了她好,因她比起他,比起楚宁晰,都娇弱得好似一朵随时会开败的花。但是玉窍阿心知自己不是,她若那般容易雕谢,早活不到现在了。
若是以前,玉窍阿定然半推半就,顺了范翕的心思。左右她也不愿跟着他吃苦。
但是现在她心中认定范翕,将目标定爲要做他的王后,她便要加大自己的筹码,不能娇娇弱弱地任他索求任他安排。那日范翕收到太子的信件,玉窍阿就在他身边,她亲耳听出他想要见太子。玉窍阿便也心动,想见太子。
她一直觉得自己出身不够好。
在范翕那尊贵的未婚妻面前完全不够看。
太子对范翕来说又极爲重要。
若是太子喜爱她,支持她,她在范翕那里的胜算,会多一些吧?
再若是,她不小心,在平舆传一些美名……周天下重礼重名,她若名声极好,不又占些优势了么?
玉窍阿积极筹备自己的未来,她主动出击,自然和以前的消极怠工、只看范翕的眼色、随他怎样她都行的风格完全不同。
最有直观体验的,便是逼着自己给玉窍阿做一张人.皮面具的泉安了。
玉窍阿轻声说自己的计划:「我幷不愿以女子身份示人。如你们所说,军队中女子太不方便。我不去求楚国公主,因我知公子不喜欢我与公主走得太近。你若能给我一张面具,让我扮一小厮去服侍公子,这自然是最好法子。」
玉窍阿说服泉安:「你看你留在此地,不去随军。你难道不担心你家公子的日常饮食么?公子身体不好,向来食宿都由你一手安排,如今你不在,你便不怕其他小厮薄待了公子么?世上有几人如你这般知晓公子习惯喜好的人,还能如你这般在意公子呢?我是不信其他小厮有如你这般用心的。但是若我在公子身边,那你我便都放心了。」
玉窍阿一边夸了泉安,一边又笑着自夸:「我是极会服侍人的,你当知道。昔日我与公子相处时,一言一行都得他好感。我又擅察言观色,公子若有不妥,我自然第一时间发现。且我心慕公子,对他自然比寻常人在意很多。你便不必担心我会亏待他了。」
玉窍阿这般能说,还说得这么有道理,泉安竟慢慢被她说服。
可是还有难事:「……你到底是女儿身,即便我给你做了男子的面具,你如何能不露馅?且公子身边服侍的小厮都是脸熟的,我如何将你安排进去?」
玉窍阿答:「不是收了很多流民么?你身爲公子的左右手,从流民中拿一身份,应该还是有机会的。你可将我弄成一十几岁的瘦弱的少年郎……想来流民吃了饥荒,瘦弱些的小郎君是能找出一两个的。而公子的小厮自然会有一些特权,这些应该能帮我瞒住身份。」
「我想扮男子,扮公子不认识的人。也是想试试我自己能否吃苦,能否熬得住军旅。若是我熬得住,自然会恢复身份。若是熬不住,我便寻个借口退下,灰溜溜地消失。」
泉安支支吾吾,被玉窍阿劝了很多话,他心跳加速,因他从来没和其他人一起骗过公子。但是玉女这般厉害,把他说得头晕眼花。等泉安出了玉窍阿屋舍的时候,他已经迷迷糊糊地答应了玉窍阿的要求,幷发誓绝不告诉公子。
被冷风一吹,泉安回了神后,捂脸哀嚎:「公子,你这是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人啊……」
这也太厉害了吧!
那般美貌,加上那般柔声细语,不断说服,那强烈的视觉冲击下,有几人能完全岿然不动啊?
至少泉安做不到。
泉安深深意识到,红顔祸水,若真能当祸水,定是玉窍阿这样的。
只盼玉窍阿真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儿,和公子长长久久地恩爱,自己今日帮玉窍阿一事,日后才不会被公子拿出来算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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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私下和泉安有了这般交易,再见范翕的时候,玉窍阿便如往日一般,她压根没有怪范翕要留下她。范翕见她如此,更觉得她懂事,心中怜她。他心里有愧,觉得是自己对她不好,又想到要和她分离这样久……范翕心中难受,每日不要钱地送许多贵重礼物给她,日日往她房中跑对她嘘寒问暖。
看得公主奚妍目瞪口呆。
奚妍知道公子翕温柔,但是温柔到这般地步,也非常人。
而玉窍阿的一贯淡定,在奚妍看来,便是不够喜爱公子翕了。而等到军队拔营离开之日,玉女他们一行人也要跟随曾先生离开,奚妍才见到玉窍阿的真正手段。原本玉窍阿说好与奚妍坐同一马车,但是早上时玉窍阿就不见了踪迹,只有一个姜女,慢吞吞地从匣子里取出一方玉佩挂在腰下。
姜女再取出幕离戴上了。
奚妍:「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」
姜女嘴里发苦:「我也没办法。」
上了玉女的船,便别想下去了。
此时,玉窍阿已与泉安见过面,泉安将做好的一张面具爲她戴上,嘱咐她无事不可摘下。又说戴了面具会变得没有表情,她最好平日多注意些。还有一张面具可用的时间不长,泉安准备了其他的给她换着。虽然都是同一个相貌,但必然会有细微处的不同。是以泉安嘱咐玉窍阿若不想露馅,最好不要经常在范翕面前出现,不要让范翕常盯着她的脸看。
泉安心里不安:「……你即便做小厮,也不要因关心他而离他太近。毕竟公子太熟悉你了,他凭一个背影都能将你认出。你若是还没到平舆就被他认出了,那不光你麻烦,我也麻烦了。」
玉窍阿倒对自己很自信。
她淡定安慰泉安:「你放心吧,他当日能认出我的背影,是因我是女儿身。且我幕离掀开了一角,被他看到了。我如今扮作男儿,他除非有病,否则绝不会一直盯着我看。而我自认现在的我,也不值得他多看。」
泉安心想这倒也是。
他盯着现在的玉窍阿看:见她换了小厮的衣裳,不知如何做的,胸也被束得扁扁平平。爲了不让她太显眼,泉安给她准备的面具,格外的路人相貌,脸色蜡黄瘦削,眉眼全无特殊处。她扮作少年郎后,身子又瘦瘦弱弱的。怎么看,公子也不该对这样的少年郎産生怀疑而已。
毕竟连「俊」都称不上。
只是玉女的眼睛太漂亮,又清又亮的,面具是遮不住的……泉安嘱咐:「你还是尽量不要让公子多看你的眼睛吧。」
玉窍阿应了。
泉安知她聪慧,不必多说,可是泉安第一次骗公子,到底害怕,婆婆妈妈地嘱咐了玉窍阿许多事。玉窍阿嫌他烦,兀自先出了屋,示意泉安将她带去见其他小厮。
泉安带玉窍阿和其他小厮认识,说话间,他们看到公子翕出来了。泉安顿时一阵紧张,见范翕向他们这群仆从走来。范翕一袭轻袍,玉冠银带,低着头,身上有寒远之气。而他抬眸向此处看来时,便仿若早春微雪,在他清莹目中融化。
他是这般的风神秀彻。
范翕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。
泉安将此次跟随他的仆从领去见他:「……公子,您这一路上的饮食衣宿,便由他们伺候。」
范翕淡淡「嗯」一声。
他目光随意扫过人群,看到了「玉窍阿」。玉窍阿被他目光瞥来,哪怕在泉安面前装得镇定,她也不免心跳过快。她是知道范翕敏感的。怕自己的眼睛还没出门就被范翕认出,玉窍阿只跟众人一起装模作样地看他一眼,就重新低下了头。
范翕指玉窍阿,皱眉:「我怎么没见过他?」
泉安镇定道:「一个小厮生了病,我从流民中选出来的。他手脚还是利落的。」
范翕走到玉窍阿面前,玉窍阿全身綳着,她低着眼,手心出了汗,垂眼看到他腰间银色束带。她胡乱地想他的腰可真细啊……范翕温声:「你见到我很紧张?」
玉窍阿本来声音偏柔,幷不清澈。她刻意压低声綫,还是能作出一个没有变声的少年郎的样子。玉窍阿确实很紧张,她吞了口唾沫,綳着声音答:「仆第一次见到公子这样伟岸的男子,心生仰慕。」
范翕怔住:「……」
玉窍阿说完话就闭了眼,暗恨自己多话。天啊,她居然说什么「仰慕」?一个男的仰慕另一个男的?
都怪她平时对男子说「仰慕」说多了!
玉窍阿悄悄撩眼皮,偷看范翕。果然看他脸色变得古怪,盯她的眼神十分欲言又止……甚至,范翕向后退了一步,皱了眉。
范翕心想,泉安怎么找的小厮?这新小厮,身上怎么还有一股子胭脂香气?
一个男的身上有脂粉香气?太奇怪了吧!
范翕紧盯着这个小厮,正要多想时,他目光一瞥,看到了那边即将登车的「玉窍阿」。他目光一亮,便忘了这里的事,脚步不自主地跟着那辆车去了。范翕走过去:「玉儿……」
玉窍阿站在小厮中,观望着范翕扔下他们去找「玉女」。她看旁边小厮,大家都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。说实话,从旁人的角度看范翕这般爲玉女着迷,感觉……挺奇怪的。
玉窍阿同时爲姜女捏一把汗,希望姜女不要被范翕发现。
现在那戴着幕离和奚妍公主一起登车的「玉窍阿」,正是姜女假扮的。
因玉窍阿眉眼太美,泉安无法绘出完全符合她神韵的面具给姜女,姜女便只好用幕离挡住脸。幸而姜女也是美人,身量窍细,玉窍阿自己从背影看,见姜女戴上自己的玉佩,她自己都认不出姜女是谁。
那枚玉佩,是玉窍阿以前总戴的。她只是最近才不戴了,但想来范翕应该注意不到这般的细节。她现今让姜女戴着这玉佩,误导范翕以爲那登车美人就是她。
姜女听到范翕呼唤,背一紧,赶紧上车,因动作太快,她还趔趄了一下。但到底在范翕过来即将握到她的手前,「砰」地关上了车门。
范翕被玉女关了门,他一楞,有些委屈。
车中奚妍紧张地道:「公子,玉女说她还是有些气你丢下她,她不想与你说话。」
范翕:「……」
他正要疑问,楚宁晰等人出来了。看范翕踟蹰在马车前,楚宁晰嗤笑:「怎么,公子翕,爲美人而折腰,不肯走了哦?」
楚宁晰等着看范翕的笑话。
众目睽睽之下,范翕也不好拉开车门进去和玉女说话。他只隔着门,低声:「我以爲你不生气的。你别怪我,我会给你写信的。」
里面女郎没吭气,范翕只好失望离去。
回到自己的车队前,范翕忽觉一道目光凝视他。他侧头看去,见是小厮中那个什么流民出来的……那小厮被他一看,匆匆收回了视綫。
范翕:……这人没事盯着他看,也太奇怪了吧?
泉安给他找的什么小厮啊?一会儿说仰慕他,一会儿偷偷看他。
范翕心中不悦,但碍於泉安做事从来没出过纰漏,现在又有那么多人等着他、看着他……他便什么也没说。
军队拔营,前往平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