范翕道:「与我演戏,呵。绞尽脑汁不想暴露身份,呵。既然这么爱演戏,既然这么爱当男人,那你就好好地当吧,一辈子当你的月奴去吧。你既然这么不喜欢玉窍阿,那你便一辈子不要喜欢吧。」
「你就好好当你的月奴,我也不报复你,你自己出去领罚就是。之后,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。我是瞎了眼,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,玉窍阿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!」
玉窍阿楞住。
她看他神色平静,眼里神色决绝,当是下了狠心。她知道他素来是心狠的,他只是在她的事上几多踟蹰,可他本性仍是……见他说完了这话,眼神一点不变。范翕向后退两步,转肩就要离开。
玉窍阿心里慌了。
她料到他会生气,可她没料到他会这么气。她就是知道他会生气,才一直想找合适的时机再暴露啊……范翕说完转身便走,玉窍阿顾不上再想其他的了,可他那么决绝地要走,她怕他日后再不理会她,她握住他的手。
范翕怒:「放手!」
他大力要甩开她的手。
玉窍阿一下子被他甩开手,向后跌了两步,后腰撞在了木桶上。她惨叫一声,范翕却头也不回。玉窍阿心里更乱,知道这是真的气疯了。以前她也让他生气过,但他再生气,当她去追他去握他的手时,他不会将她甩开,连她受伤他也不顾啊。
若是真的要他就这样走了,玉窍阿心中的危机感告诉她,她就和范翕彻底完了。
不能让他走……
她不想和他结束。
玉窍阿向来不急不缓,然她这时着急,她后腰被木桶撞得痛,她觉得自己眼中落了泪。可她不管不顾地忍着痛起身,从后迈步追上他。他人已走到了净室门口,玉窍阿从后追去,从后抱住他的腰。
玉窍阿哽咽:「飞卿,不要这样!」
范翕被她从后抱住,他手扶在她搂他腰肢的手腕上便要推开她。她叫他一声「飞卿」,他神志那么恍惚了一下。范翕冷冷道:「别逼我对你动手,你知我向来是对女子也能打得下去的。放开我。」
玉窍阿脸贴着他的后背,她咬着唇。
她不能让他走,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意识到,她是喜欢范翕的。不,她是爱范翕的。可以闹,可以玩。但是不能分开。她的感情空空的,不多投入红尘。可是她一朝看到范翕,就此,她的劫就到了……
玉窍阿声音颤颤的:「你爲何这样生气?我知是我错了,我不该骗你。但是我这样做,都是爲了留在你身边,都是因爲我舍不得你。你爲何只看到我欺骗你,却看不到我对你的好?」
范翕冷笑。
他说:「你是如何对我好的?发誓说永不爱我,若爱我就五马分屍,死无葬身之地?你就那么不喜欢我,就发誓永不爱我?你是如何对我好的?我好心教你写字,你装不认字戏弄我。你和我的仆从日日夜夜在一起,和别的男人日日夜夜厮混……你当我是死的么?!」
他俊容扭曲,却仍不回头:「你当我是摆设么?你不知道我在乎么?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,践踏我,羞辱我,玩弄我!」
玉窍阿心中略略松了口气。
她其实不怕范翕发火,只要他开口,便是还有挽回余地。她脸贴着他后背,轻轻蹭了一下,借亲昵的肢体动作抚慰他。
她柔声解释:「我发誓时说的是若我以男儿身爱你,我留了前提的!我心里自然是有你的,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啊。我装不认字,只是与你玩而已,只是试探你喜不喜欢我而已。还有我没有与你的仆从日日夜夜在一起,我绝对没有在其他男子面前露过痕迹。你不要那般偏激,觉得我践踏你,羞辱你。实则这都是没有的。」
「你想想我贴身照顾你的饮食起居,我陪你一整夜地熬,我给你上药……你多想想这些啊。」
范翕怒:「那倒是我的错了?」
他眼眶皆是怒红色:「怪我眼瘸,认不出你,也识不出你的好?」
他向前迈步,却不料腰被玉窍阿搂着,他迈一步,就拖着她趔趄了一步。她仍坚定地搂着他的腰不放他,范翕手敲她手背,玉窍阿一下子就被他敲得手软放了开。听他冷道:「放手。」
玉窍阿再一次手被他敲开。
他将他的武力用在她身上,她确实对付不了。
玉窍阿手被他敲得痛,她低头借着月光,看到自己后背直接被他敲红了一大片。玉窍阿心里生了委屈,她心中酸楚。想他竟然两次三番地打她……他心眼太小,他只记得她的不好,却记不住她的好。
她如此待他!
他只是生气。
只是生气!
看范翕继续向外走,玉窍阿不想追了,她哽咽着,冲他的后背喊道:「那全是我的错,你就没有错么?说什么军营不能出现女子,可是人家太子妃不就好好地待着么?人家太子妃不光好好待着,人家还有了身孕。你不是敬仰太子么?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那么好,爲什么你不学?你只怪我?」
「当前局势不好,太子走到哪儿都将太子妃带在身边。你口口声声说爱我,说怜我,可你又觉得我是累赘。太子对太子妃能做到的事,你都做不到。你凭什么怪我?你说不与我好了。我才不想与你好了呢!」
范翕猛地回了身。
他看她的眼神阴测测的。
他向她走了回去,玉窍阿一时有些被他这样阴冷的眼神吓到。她眼睫上还沾着水,她受惊吓地后退一步,看这曾经温柔的情郎已经重新回来,拽住了她的手腕,将她拖到了他面前。他手掐着她手腕,低头阴声:「你和太子妃比么?」
玉窍阿仰脸:「怎么,我不配么?!」
范翕怒意冲天:「你和她比什么比?你知道她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么?她与太子十几岁少年时便相恋,可她不过是一个大夫家中的庶女,太子殿下本是要继承大统的,我父王绝无可能让太子娶这样的女人!」
「太子今年二十八,他先前就有一太子妃,膝下有子有女。先前那位病逝后,太子又在我父王宫殿外跪了整整三日,才终於如愿将现在的太子妃娶进东宫。太子妃祝吟,今年已经二十六。她被我兄长整整耽误了十年光阴!」
「她十年光阴坏在一个男人身上,就爲了等那个男人将她当做妻子娶进家门。我兄长与整个王室抗争了整整十年,才娶到自己喜欢的女郎。」
「你说太子爲什么走到哪里都将她带在身边?因爲没有太子,祝吟在周洛根本待不下去!贵族厌她,王室怪她。所有人都恨她毁了太子,说若不是她,太子之位要比现在稳得多。爲何太子已是太子,却仍要被派出周洛去对抗九夷?就是因爲他娶了一个不合适的太子妃。太子若不将太子妃带在身边,就祝吟那身份,她待在周洛,就要被人欺负死,杀死。」
「我兄长和嫂嫂是不得已而爲之,我嫂嫂怀有身孕,爲了护住自己的胎儿,不得不忍着军旅之苦,跟随我兄长。若是可以,谁愿意自己的女人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地吃苦?这般艰辛,换到你口中,竟是轻飘飘的一个『爱』字,就解决了?」
范翕厉声:「你现在还觉得太子和太子妃很好,我对你不好么?」
玉窍阿怔忡。
她眼中含着泪,此时泪落了下去。
她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……她茫茫然地想到,范翕说太子妃身世差,因爲一个身世差,太子就能被太子妃的差身世扯到这一步。那她和范翕呢?原来出身的影响这般大么?她甚至还不如太子妃,太子妃到底是贵女,可她……是奴啊。
难怪范翕在娶她一事上,总是踟蹰满怀……太子尚且如此,公子翕更该如何?
玉窍阿一时心痛如梗。
她被范翕扣着手腕,他捏她手腕捏得痛,她却感觉不到痛苦。她明亮含雾的眼睛盯着他,他眼神冷冽无情,可她幷不怕。她喃喃道:「那是我错了。我不该自比太子妃,让你生气。」
范翕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,可仍是綳着的。
玉窍阿雾眼迷离,再喃喃问:「可是我依然对你很好。我那般照顾你,你不该不知道。你爲何只气我欺骗你,却不肯看到我待你的用心?」
范翕冷笑:「你以爲我是气你欺骗我?我气的是那个么?」
他松开她手腕,将她的手抓起伸到她自己眼皮下:「你看看你的手!你虽出身不好,但你自幼被薄家收养,你被派去做侍女。然你是女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女,贴身侍女能在身体上吃什么苦?你的手自小就被养得很好,比其他贵女幷不差什么。可是你现在看看这双手!被划破了多少道,被刀伤了多少刀?」
玉窍阿发着待。
范翕再道:「你的腿内侧也全是伤,一日日的新伤加旧伤,你没有上好的药敷上,那腿内侧成了什么样,你自己看过么?你知道我以前抱你时是什么感觉,现在又是什么感觉么?你知道你瘦了多少,憔悴了多少么?还有胸……」
他语气更凉了:「你才多大,就这样日日束着,若是落下病根如何是好?六七月这般天气,你穿得那样严实,中了暑如何,晒晕了如何?你有看过你现在的脸成了什么样子么?你知道你以前有多好看么?你可知,若我第一眼时看到的是现在的你,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喜爱你的。」
范翕苍然凄声:「你这样糟蹋自己!你骗我骗的次数已经很多,然我最受不了的,便是——玉窍阿,爲何你不爱自己?爲何你一点都不爱自己?」
玉窍阿眼中泪落。
她眼圈泛红,鼻子也发酸。
她泪落得无声无息,她脸上一时红,一时白,其下却惨淡萧索。她终於弄明白了范翕真正在气的是什么,她迷惘又感动,她痴痴傻傻地看着他气怒的脸。看他脸色苍白,看他目中的痛意。
她从不知他是这样想的……他在乎的不是她骗他,而是她对她自己不够好。
他泣血一般凄声问她——爲什么你一点都不爱你自己呢?
是啊。
她是不爱自己的。
玉窍阿不爱任何人,包括自己。在她看来,只要能够过得好,能够更上一层楼,世间万物都能拿来利用。身上的伤算什么,一张好看的脸算什么……必要时候,要她拿着刀子在自己脸上划,让她毁了自己这张颠倒众生的面孔,她都不在意。
她拿得起,放得下。
她心中无情。
唯一拿走她半条命、一颗心的,就是范翕了。
公子翕、公子翕……连她自己都不爱自己,可是他爱她。
范翕说完,便丢开了她的手。他背过身,仍是要走的架势。玉窍阿这一次再不犹豫了,她追上去,再次从后抱他。范翕以爲她要故技重施,他转过脸要斥她,但她踮脚仰脸,亲上他。
他楞了一下,后退。
推开了她。
玉窍阿不在意,她眼中含着泪,在范翕震惊的目光下,她向上跳入他怀中,腿勾住了他的腰,整个人如爬树般,攀在了他身上。他意外被她扯得一趔趄,身子不平衡,竟摇了一下。
玉窍阿低头亲吻他。
她散下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视綫。
可他先前说的不对,他说了谎,即使她现今容顔有损,比起旁人仍要美很多。她如月光般投入他怀中,让他魂牵梦绕。
范翕恍神一下,然后怒:「疯了!下去!」
竟然有他觉得她疯了的时候。
他推她缠在自己腰间的腿,如琳琅玉色在水中流淌。他手颤一下,在她低头吻他、眼泪落在他脸上时,他步子再次跌了一下。
因爲视綫被她的长发挡着,范翕看不清路,他手肘挨到了木桶边缘。他只是抬手扶了一下,玉窍阿以爲他要用武力推开她,她便缠他缠得更紧。
范翕身子一晃。
他抱着她,二人一同跌进了木桶中。
掀起了极大水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