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(1 / 2)

第111.

坐在床上,手脚被链条锁着, 冰冷的触觉摩挲着腕内的肌肤。玉窍阿不知范翕是什么感觉, 但她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。

她看范翕坐在墙角阴影处, 阳光落在他面前五公分处。他坐在那里,就如阴沟中的鬼魅一般。尤其是他的病幷没有好, 他面上病容显露, 看她的眼神几多病态。这一切让他看上去更加危险阴暗。

玉窍阿沉静坐着。日光掠帐, 照着她发顶。坐在床帐内的女郎衣物完整, 她面容素白如莹玉,清透的窍毛可见。

她向来是无论遇到什么危险状况, 初时都不动声色, 暗自观察。

而眼下, 范翕表明了他的态度,玉窍阿才道:「给我解开锁链。」

范翕笑而不语。

玉窍阿嘲讽道:「你不会又要用『保护你不被於女郎伤害』这样可笑的借口来囚我吧?我从未怕过於女郎找我麻烦, 你心知肚明。」

范翕淡声:「是的, 我知道。」

他心知肚明, 玉窍阿这样的本事, 哪怕单枪匹马, 她也不可能惧怕於幸兰。於幸兰是个不用脑子的鲁女,鲁女是拿心机美人没办法的。

自来到洛邑,范翕其实从不怕於幸兰找玉窍阿麻烦。但他一直用这样的借口让玉窍阿不离开府邸。

玉窍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,忽一笑:「我真是瞎了眼, 竟关照这样的你。」

范翕坐得挺直的腰背一僵, 目中寒气毕渗, 如剑一般赫然刺向她。

玉窍阿颈上扬,一点儿也不怕他的冷气压一样:「你病了半月,我衣不解带侍候你。你竟用这种方式回报我。」

范翕目中情绪波动,他手指轻扣座下扶手,喑哑着声音乖戾道:「我用何种方式回报你了?你怎不说我明明不愿你和其他男子往来,你却和公子湛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。是不是那日我不出现,等到你的婚帖送到了我手中,我才知道你另有打算呢?!」

「玉儿!」

他唤一声「玉儿」,声音中情绪饱满又紧綳,充满了激动与痛苦。范翕嗓子哑得如被粗拙之物磨砺过一样:「我如何对你了?我只是怕极了你,受够了你。但我还是爱你的,你不要怕。我虽然关着你,但我每夜都会回来陪你。你除了不能离开此屋,我房舍中的任何地方任何东西都任你取用。玉儿,我待你已经够忍耐了!」

玉窍阿唇角渗出不屑冷笑。

她素来如冰雪般无情,冷笑笑得范翕目中如被刺。明明作出可恶事的人是他,表现出一副被伤到表情的人,竟也是他。

玉窍阿道:「范飞卿,你少给自己找那么多完美的借口。你不过是控制欲作祟,想让我成爲你的私有物罢了。」

「我这样想错了么?」范翕立时站了起来,双目赤红,怒瞪着她,「我错了么?你本来就是我的!你就是我一人的!」

玉窍阿盯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半晌,心平气和:「你和你父王真的很像。」

这话如一道重锤,稳稳击向范翕。范翕几乎在一瞬间脸上神色便空白了,呆呆地看着她。她最知道什么样的话能伤到他,最知道他的七寸在哪里。范翕脸色惨淡,癫狂欲发疯的神色在刹那间静了下来。

而听玉窍阿仍在漠声:「你父王囚禁你母亲十五年,你深恶痛绝,恨怒你父王。你母亲教导你近十年,希望你不要走你父王的路子。你百般避免成爲你父王那样的人,结果无论你母亲如何努力,如何规避,你还是走向那一条路。你母亲深恨你父王,至死恨着他。我看这就是你我未来的路子。」

范翕厉声:「闭嘴!不是那样的!我与我父王不同,我不会伤你!」

玉窍阿挑动自己手脚上锁着的链条,笑出声:「你管这个叫『不会伤我』?那我真好奇你的伤害底綫是在哪里。可惜啊,你母亲做了无用功。你和你父王那般像。你们这样的人,求而不得,就是将人囚在自己身边,也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!」

范翕红着眼尾瞪视她。

良久,他一字一句:「你在激怒我。」

玉窍阿挑眉。

范翕笑起来,眸底依然森森的:「你想证明什么?你想激怒我干什么?想看我盛怒之下会发什么疯么?」

他向后退,精神好似一下子松弛懒怠。他坚持道:「随你吧。玉儿,随便你駡吧。我是不会生气的,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。我和我父王当然不一样,我除了不让你出去,什么都会给你。我会对你好的,你总会知道。」

玉窍阿道:「你囚禁我。」

范翕低声:「我会对你好。」

玉窍阿:「你都能囚禁我,我能信任你所谓的好在哪里?范翕,解开我锁链。不要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你父王母亲那样。你知道,你母亲一开始,也是爱过你父王的。」

范翕向后退,他固执道:「我们不会变成我父王母亲那样。我心里知道你和我母亲不一样,你也知道我和我父王不一样。我的心结你清清楚楚。玉儿,你放心,我只是需要时间。待我熬过去……」

玉窍阿不耐烦:「给你时间?一年恐不够吧?五年十年也给你?一辈子的时间也给你?」

范翕下巴轻扬,咬牙怒:「我保证不需要那么久!」

玉窍阿盯着他。

她目中浮起伤心之色,喃声:「你总是如此,在我面前装疯卖傻。狠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手软,之后又来装无辜装可怜博我同情。范翕,你以爲同一个招数,你在我这里能作用几次?」

范翕不语。

玉窍阿声音再厉:「你能囚住我的身,不能囚住我的心。这样有何意义?」

范翕古怪地望着她笑,他声音飘虚:「无妨。只要你身在,我早晚让你的心回来。你是爱我的,你心里是有我的。我知道你心里有我。」

他喃喃自语神神叨叨,真如魔怔了一般。

玉窍阿盯着他这副病歪歪又发怔的模样,她睫毛颤动,闭了闭目。她终是对他心软,有些太狠的话不想说出来。她最清楚范翕的弱点都有哪些,她知道有些话她说出,必然伤他至深,例如「你永远也得不到我」「我恨你」之类的话。

他的病幷没有好全,她语言太烈,许会将他再次气得病倒。

玉窍阿垂目,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。她自嘲自己竟对范翕耐心这样好,到了这一步,她还会对他心怀不忍。

而范翕见她终於不用她那尖锐的语言来刺激他了,他面容缓下,抬步走向她。织锦衣摆曳地,范翕站到床榻前,抬臂将坐在床上的少女拥入怀中。

他笔直站着,让她的脸颊贴靠他的腰。玉窍阿在他怀中安静地闭着眼,他抚摸她娇而细腻的面容,觉她如神女一般圣洁,又让自己神往。

范翕柔声哄她道:「玉儿,你好好在这里待着。我去哪里都带你去哪里,我们永不分离。待我解决完这些腌臢事,我就迎娶你,让你做我正妻。你想做我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。」

玉窍阿靠着他细窄的腰,闻到他身上苦涩的药香混着熏香。她闭着眼,长发被他拢着,后脑勺被他拖着。他又开始甜言蜜语地许诺她,承诺她。无论玉窍阿跟他说过多少次她不相信那些,不在乎那些,也不喜欢口头保证什么,范翕总改不了这个毛病。

他声音柔和:「玉儿,我这是爲了保护你,爲了让你我永不分离。我知道你不信任我,但我自己知道我对你的心意。你且看着吧,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。」

玉窍阿喃喃如梦中呓语:「我要做王后。」

范翕一怔。

他俯眼,与她抬起的面容对上。

他说:「啊?」

玉窍阿面无表情。

范翕便目中柔了,道:「我若封了王,王后自然给你,好不好?」

玉窍阿仍然面无表情:「於幸兰呢?」

范翕目中狠色掠过。他不悦道:「你我之间,谈什么他人。」

玉窍阿垂下了眼。

范翕坐了下来,搂抱着她,他说:「我要出门了。」

玉窍阿:「哦,放我被你囚在屋中,等待你的宠幸。」

她说话不阴不阳、不冷不热,范翕搭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下,知道她不高兴。他冲疑一下,俯面贴来。玉窍阿刷地扭过脸不肯让他碰,范翕也只停顿了一下,目中稍暗。他有些失落,却仍坚持自己所爲。

范翕低声:「我要出门了,你乖乖听话等我回来,我回来带好玩的好吃的给你。」

玉窍阿慢悠悠道:「奴婢会等着主人回来的。」

范翕知她冷嘲热讽,又在刺他。他停顿一会儿,只忍怒说:「你再这样我也不会生气。我是爱你的。」

玉窍阿:「你一味口头上说爱我,可见你已经快忍到极限了。忍到极限你会如何,动手打我么?范翕,我对你,拭目以待。」

范翕目中喷怒火,那火焰若有温度,早就灼灼烧死她了。

她向来嘴巴厉害,范翕本想柔情蜜语与她说几句,最后硬是脸色铁青,一拂袖被玉窍阿给气走了。

独留玉窍阿一人在屋中坐着。

范翕走了很久后,玉窍阿下床。她手脚被链条锁着,走起路来叮叮咣咣,因爲一时不习惯,那链条让她初时走路都有些摇晃,后来才摸索着习惯了。玉窍阿蹙着眉,在屋中转悠了一圈后,相信了范翕说的话,她可以在屋中活动。

然而出不去。

且链条声音这么大,她走到哪里都有声音。链条又很重,玉窍阿走了两圈,就不适应地重新坐回了床上,抚着胸口平顺呼吸。

玉窍阿蹙着细眉。

她冷静的模样与方才在范翕面前的冷嘲热讽嘴脸完全不同。玉窍阿摸索一下,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。她低着头,试图用簪子去挑手上锁链的锁头。她记得自己看过些书,书中游侠儿只随便拿一簪子,就可以将锁给打开。然玉窍阿低头研究了半天,觉得自己若能用簪子打开这锁,恐怕范翕早就儿女成群了。

她托着腮,脑中转动着,思考范翕爲何要锁她。

不信任她,担惊受怕,怕她和其他男人来往过密,当是一个原因。玉窍阿和姜湛在一起,那场面当真刺激到了范翕。

但是,玉窍阿私心以爲,范翕锁她囚她,当还有一个原因——

他欲做些致使她一定远离他的事。

爲了预防,范翕先将她囚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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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有侍女来送膳。

范翕不让侍女进屋,那侍女将膳食放到外面就离去。玉窍阿也一动不动地坐在屋中床榻上,一会儿,一个郎君端着食盘进来。玉窍阿抬目,见是成渝。她妙盈盈的水眸盯着成渝,成渝将食盘放在案上,目光撞上她眸子。

成渝看到她美丽的面容,就觉得她是蛇蝎美人,自己后背开始隐隐作痛。

成渝一抖,警惕地向后退:「我什么都不会帮你的。上次的事公子已经罚我杖了百棍。若不是他怕你一个人害怕,他根本不会让我再来伺候你。爲了我的性命着想,你就放过我吧。」

玉窍阿淡淡笑:「瞧郎君这话说的,好似我会故意害郎君一样。」

成渝重复:「你用膳吧。」

玉窍阿扭头:「不吃。」

成渝道:「公子吩咐灶房做了姑苏小菜,这都是你喜欢吃的。」

玉窍阿:「我最喜欢吃他肉喝他血,你可舍得?舍不得就不要来惹我发笑了。」

玉窍阿这张嘴。

成渝盯着她秀丽侧脸:「……」

他心中觉得玉窍阿恃宠而骄。她这哪里是被囚,这是祖宗待在屋中,让一堆人束手无措呢。

玉窍阿说:「让我被饿死吧。公子翕等着收我的屍体吧。」

成渝见她偏着脸、颇有些故意爲难人的意思,他沉默许久,终是忍不住:「公子是太喜欢你了才这样。他现在还病着,又不算伤害你,你就不能包容他一下么?只是不让你出屋舍而已,你平时也不见得多喜欢出门,如何就不能忍下?」

玉窍阿托腮,面容恬静娴雅,语气却不屑:「夏虫不可以语冰。」

成渝无言以对,只好转身出去。背后却传来玉窍阿声音:「我要姜女来服侍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