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窍阿观察他的神情,便笑道:「看来我猜对了。公子打算回洛。」
范翕问:「你呢?」
玉窍阿笑盈盈:「我早在半年以前,自囚日子就结束了,如今赖在丹凤台不过是清修。成家早就三催四请地让我回去了,既然太后过生辰宴,那不可能不请成家。我自然也要回洛向太后贺寿啊。」
范翕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,将她抱到了怀里。
他让她的脸贴着他脖颈,他说话时,她便感受到他颈间喉结的震动。听范翕似在笑:「我真喜欢玉儿你这般善解人意的样子。」
玉窍阿却幷不得意。
她抬起脸,伸手抚摸他消瘦面颊。她目有雾气,若有清愁。玉窍阿低声:「可你到底要好好补一补。你这般不珍爱身体,纵是爲了和她们周旋,也不必将自己逼得这么厉害。我恐你撑不住。」
范翕柔声:「你放心罢,我心里有数。」
玉窍阿冷笑。
心想你心里能有什么数,你心里有的那破数,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。
但她心里冷笑,面上却仍作出柔弱愁苦的模样。她小鸟依人一般依偎在他怀中,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:「飞卿,你我可是相约百年好合的。」
范翕沉默。
他一时觉得他要忍着,听玉窍阿说话。
另一方面,他实在是性情阴凉了很多,变得古里古怪了很多。他忍不住回她:「你有什么可担心的?我若是死在你前头,你又不会爲我守身如玉。我能指望你么?你放心,就图着你这份心,我也会撑住的。」
玉窍阿:「……」
她哽咽:「你这话说的可真伤我的心。」
范翕挑她下巴,让她抬起脸来。他观望她半晌,含笑柔声:「玉儿你看,你的戏不如以前好了。你干嚎半天,一点儿泪都没有。你对我做戏的态度,比当初敷衍了很多啊。」
玉窍阿脸微僵。
得他这般不留底面的揭穿,她仍轻声细语道:「我哪有和你做戏呢?我不是在柔柔弱弱地依偎着你求你爱惜自己么?你不识好人心啊。」
范翕笑出声,他忍不住低头,在她唇上啄了一口。
他觉得自己果真是疯了吧,明知道玉窍阿在装模作样,可他就是喜欢她这副样子。他不顾玉窍阿的挣扎,将她抱起起身,抱着她向内舍床榻上走去。玉窍阿这才大惊,天还亮着,两人话说得好好的,他又莫名其妙地来了兴致?
他这爱好也太奇怪了吧?
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。
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……这都能让他兴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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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江草树,郁青空廖。
两人又是折腾了半个时辰,事后,玉窍阿依偎在范翕怀中,枕着他的手臂。她闭着目睡在他怀中,任一头青丝铺在他臂弯间。女郎面上带有几分疲色,日光柔柔地透过床帏照入,她嫌光有些亮,往床内侧挪了挪。
压根忘了两人之前在谈什么了。
范翕却兴致尚好。
玉窍阿就如他的上等媚药一般。
他缓了一会儿,俯身低头,指腹轻轻地抆过她眼下垂着的长睫。他逗引她一会儿,见她面雪玲珑、睫毛轻颤,却就是不睁开眼。范翕柔声:「玉儿,你睡着了?」
玉窍阿不搭理他。
仍有些恼他的放纵。
范翕叹一声,将她换个方向抱在自己怀里。他抬头漫看着飞扬的帷帐,玉窍阿不理会他,却幷不妨碍他和玉窍阿说话。范翕语气寥落道:「你知道,走到今天这一步,我日后必然是要登上那天子位的。如果登不上,我都不可能如我其他兄弟那样仅仅是被囚,我做了这么多小动作,卫天子一定会杀了我的。」
玉窍阿的睫毛颤得厉害了些。
范翕手搭在她后肩上,抚着她的颈弯与长发。
他慢条斯理地和她剖心:「我没有其它路可走。而爲了顺利登上那个位子,我自然要竭尽所能,利用所有能利用的。我知你怜我身体不好,但我如今……已经没有心情和他们虚与委蛇了。我答应你,我尽量保全自己,不让你伤心爲难。」
他顿了很久,思绪似已飞远。
他微微笑道:「你难道不高兴么?你最喜欢权势富贵啊。待我登上天子位,你就是王后。你会是我唯一的王后。天子体弱,一生只能得王后一人照拂足以。如此可免了广纳妃嫔、你我争执之错。我又从来不喜欢其他女郎。只有我身体差,旁人才不会将过错放到你身上啊。」
他语气寥落,微有萧索凄意:「你知道,我只喜欢你的。」
他怀中的女郎,睁开了眼,看向他。
看到他脸上的空廖孤寂神色。
玉窍阿哽咽:「飞卿……」
范翕握住她的手:「别哭。你听我说完。」
他微笑:「我不会死的。我要长长久久地陪着你,我还等着我们的眉眉出生呢。」
玉窍阿难过道:「我会尽量照顾你。可是如果有一日、如果真的有一日……」
范翕知道她说什么。
她不忍心说下去。
他却淡声:「如果有一日,我真的挨不住走到你前头,那也是我咎由自取。我如此爱你,不舍你,却还是走到那一步,便是上天索我命,我也没办法。但是你放心,日后就是我死了,不在了,我也不要你来陪葬。」
玉窍阿立时坐起,尖叫:「范翕!」
范翕伸手捂住她的嘴。
他与她一道跪在床帐内,二人面对面跪着,皆是双目噙着水雾。范翕伸手捂住对面女郎的嘴,他含笑而眷恋地望着她:「我不用你来陪我死。我要你好好地活着,长命百岁地活着。人间富贵,牡丹盛宴。你都未曾看过,你年轻貌美,艶绝天下。小小年纪,来陪我做什么?」
他目中空茫茫的,喃声:「我不要你陪。我要你活。我要在九泉之下看着你,看你如何风光,看你即使没有了我,也依然是世间最厉害的女子。」
玉窍阿拉下他的手,哽咽道:「你若是不在了,谁还能护我爲世间最厉害的女子?」
范翕目中闪着几丝病态疯狂的光。
他手捧着她的面颊,出神般道:「你自己。」
钗鬟卸下,青丝铺尘,玉窍阿怔然。
看范翕捧着她的面颊,指腹一寸寸地抚摸她肌肤。他病态又专注,扭曲又深情,一心一意地望到她魂魄中去:「若有朝一日我做了天子,再有朝一日我死了,你我或无子嗣,或子嗣尚幼,那你就去摄政,就去做王。我的玉儿这般聪慧至极,我看你能看懂我的来往书信,看你对政事也能谈上一二。我可教你,我可一步步教你如何理政。玉儿,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,手中一旦有了权,其他的都会看不上。」
「我若死了,你就自立爲天子。我支持你!」
玉窍阿望着他。
她问:「那你的诉求是什么?」
范翕望着她笑:「我死后,可将我的所有给予你,我对你唯一的诉求,是你不要嫁其他男人,不要背叛我。你要始终爱我,心里只爱我,一辈子只爱我。我的诉求,是你生生世世,心里只有我。」
玉窍阿眼睫上的泪水掉下。
她笑:「疯子。」
如此纠缠她。
扯着她不放手。
近乎病态地占有她,不让任何人靠近她。
宁可捧她去做王,让天下男人愤怒,也不让天下男人来爱她。他宁可她爱上权利,和天下男人爲敌,也不要她的美貌,让天下男人趋之若鹜。
他要让她成爲没有男人敢碰的毒玫瑰。
这就是范翕。
她的爱人。
玉窍阿伸手搂住他,她将脸埋於他怀中。她与他十指交握,一字一句道:「范飞卿,我是不喜欢说甜言蜜语的。这句话我一生只说一遍,你记好了。」
范翕低声:「嗯。」
玉窍阿道:「玉窍阿一生一世只爱范翕。」
范翕抱紧她。
她问:「你听清楚了么?」
范翕喉中微哽。
他涩道:「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?你会爱疯了的我么?」
玉窍阿道:「我只爱范翕。」
她抬目望他隽永面容,他羽睫如扇,面容很好看,沾染水雾后更爲清秀——
「不管你是公子翕,还是燕王,还是虚无缥缈的天子。我心中只有范翕。不光是爱你,还信任你。我此人极难爱人,极难信人。你是唯一。公子,我甚至可以保证,你是我一生中的唯一。」
「无论旁人怎么说你,我始终没见过你恶意伤我、阴狠虐我的模样。你在我眼中,始终是一开始的你。我爱你温柔,爱你阴鸷,爱你坚忍,爱你无情。爱你那遮掩着病态和疯狂的脆弱,更爱你百转千回后仍不舍弃我的心!这世间,我再遇不到第二个如你这般的郎君了。」
「范翕,我只能爱你。」
范翕抱紧她,脸埋於她肩头。他用力地抱紧她,一点也不舍放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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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剖了心,终是说清楚了很多事。
次日,雨水淅沥,薄雾隐约。范翕乘舟,带着吕归、梓竹等人离开了丹凤台。
又过了两日,玉窍阿带着姜女、成渝二人,收拾行装,回返洛邑——
阔别三年的洛邑,她终是回归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