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做了天子后,无人管着他、压制他,他想怎么奇怪就怎么奇怪。偏偏玉窍阿觉得好玩,她非但不觉得范翕这样很古怪,她还很纵容自己夫君的怪癖好。目前,只要范翕肯好好看神医,好好吃药,他整日神出鬼没、爱玩爱演,玉窍阿都非常配合他。
不过有时候玉窍阿太配合,也让范翕不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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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日的夜里,玉窍阿坐在书舍看奏折,替天子批示。
因这两日换季,范翕傍晚时有些头痛,玉窍阿既疑心他最近累着了,又怕他生病,便哄他去睡觉。而范翕向来很支持玉窍阿帮他看奏折之类的事,夫妻二人经常背着臣子偷偷交换奏折,范翕亲自教玉窍阿模仿他的字迹。
恐臣子知道他们的天子这般肆无忌惮,竟每日鼓励王后多看奏章,怕是要疯。
这也是起於范翕的疑心病。
范翕认爲自己身体不好,又疯疯癫癫,若是不能让玉窍阿培养出一些兴趣来,恐时日久了,她会厌烦自己。他宁可她爱权,这样她才能永留他身畔。他昔日许诺教她政务,他确实是这么做的。
玉窍阿在深夜中看臣子文章,边看边批示。忽然,殿口门被推开,一阵凉风灌入,灯烛轻晃。
玉窍阿坐在案后,镇定地看去,见果然是只随意披着一身黑色长袍的范翕步入了殿中。他脸色平静中透着三分冷淡,目底有阴鸷色,眼角微赤。
玉窍阿立时起身去扶他坐下,手摸他额头,非但不滚烫,且还有些凉。玉窍阿便明白了:「你做噩梦了?」
她要转身给他倒茶时,被他一把扣住手腕,拉她坐到他腿上。撞入范翕怀中,玉窍阿眨眨眼,抬起明眸奇怪看他。
范翕低头打量她半天:「好漂亮的美人。」
玉窍阿:「……」
瞬时明白他这是睡不着,又酝酿了什么新角色。
玉窍阿挑眉,好整以暇地被他搂着腰抱坐在他大腿上,兴致盎然地听他要玩什么——只要他身体没事,她对奇奇奇怪的公子还是充满了好感的。
范翕神色阴郁地开始了:「世人都说我是暴君,整日酒池肉林,只管鱼肉百姓。你被献进宫,很恨寡人吧?莫不是想刺杀寡人?」
玉窍阿含笑拧眉:「陛下想多了,妾身这般柔弱,哪来的手段刺杀你呢?」
范翕一声冷笑,他揉着玉窍阿的手腕,手伸到了她袖中。她身子颤一瞬,范翕就从她袖中摸出了一柄匕首。他挑眉看向她:「这就是你欲行刺本君的证据。」
玉窍阿半晌无言以对。
范翕太了解她。即使在深宫,她也整日在袖中藏着一把防身用的匕首。非是不信任宫中卫士,只是以防万一。这匕首蛮有用的——眼下不就用到了么?
范翕低头,鼻梁蹭来。玉窍阿向后仰了一下,气息与他相交。他气息与她相揉,玉窍阿闭着目,睫毛轻轻颤抖,有些沉迷这样的温情。她拽着范翕的衣袖,脸靠在他颈间,身子轻轻颤抖。
她情难自禁,眸底波光粼粼。
范翕向后退开,与她分开一寸之距。他握着她手腕,将他手中那匕首强迫地递给玉窍阿,要玉窍阿握着。然后他抬头,幽凉道: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?」
玉窍阿闭目含笑:「妾身没什么好说的。」
范翕道:「我欲惩罚你。」
玉窍阿:「哦,好。」
她仍闭着眼,脸靠着他脖颈,长睫轻轻蹭着他颈部肌肤。却等了许久,不见范翕动作,玉窍阿抬目看去,见范翕正低头瞪着她。
玉窍阿眨眨眼。
范翕懊恼道:「你不该说『好』,不该如此随便就向我屈服。你的气节呢?你该反抗的。」
玉窍阿:哦,原来她还要反抗啊。
她一下子抱住范翕脖颈,暖暖气息拂着他颈,柔柔地撩着他。玉窍阿道:「陛下,我不想反抗了,反抗好辛苦。妾身已经被王宫的锦衣玉食迷了眼,被腐化了。妾身就想待在陛下身边,陛下是鱼肉百姓,可是我已经不是陛下鱼肉的对象了啊。我只想当个废物,被陛下宠在深宫中。」
范翕气:「怎能如此?!你怎能如此自甘堕落!」
他要她起来,玉窍阿却紧紧抱着他不肯起。这和范翕想要的效果完全不同,他有些急了,但是美人坐在怀里,玉窍阿拧起来他也有些费解。他很难抵抗她,听她尽说些歪理,然后抬头,向他扬一下下巴。
范翕就鬼迷心窍般低头,亲她。
亲完后他又记起自己的故事,不高兴道:「我不喜欢你这样没有气节的女郎。我也理解不了你爲何毫无骨气。」
玉窍阿叹一口气。
她坐在他怀里,手指绕着他的腰带,垂着目开始给他讲故事:「妾身这样都是有原因的。陛下,你想想,妾身以前在民间苦惯了,现在看到这滔天富贵,被腐蚀心灵,多正常。人通常看到超过自己承受能力的东西,都会迷乱自我啊。」
「妾身以前啊,要做农活,要给人织衣,还要养蚕。妾身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所有人,一个不好,就会招来斥责。轻则駡,重则打。妾身看有钱人家女郎有上好胭脂,妾身心中羡慕,忍不住去偷了一点涂在脸上。被发现后,又是一顿羞辱。你看妾身以前这般苦,今日见了这宫中富贵,哪里还想刺杀陛下?自然是想永永远远地住在宫里,陪伴陛下左右。」
范翕怔忡。
玉窍阿见他无言许久。
她有些奇怪抬目,见范翕低头望着她,目中尽是痛色与怜惜。玉窍阿看到他的眼神,僵了一下。她这时觉得尴尬,想默默退开时,范翕突然伸手,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。
范翕喃声:「玉儿,原来你以前这样苦过。你总不给我织衣,原是因爲受过这样的苦,才再不喜欢了。是我不好……没有早些遇到你。」
他目中痛色深重,更有水光流动。
几乎一瞬间,玉窍阿就意识到他已经从他设定的悲惨故事中脱离,开始回到现实了。
玉窍阿尴尬一笑,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出:「我随便编的,你不要这般……真切啊。」
范翕固执:「不,你必然吃了很多苦,却不想跟我说。你总是这样……」
他抱紧她。
玉窍阿沉默,微微笑,侧过脸亲一下他的发鬓。
故事真假都无所谓,范翕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,到底只是故事而已。
愿意信的人信,不愿信的人不信,都没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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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子与王后向来如此。
起居令史渐渐习惯。
当有一日,起居令史见到天子夫妻兴致勃勃地转变角色,王后要做什么家世高贵的女郎,天子要做什么身世悲惨的被卖去女郎家中爲奴的小厮……起居令史对这一切,已经能很淡定地记录,面不改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