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4 章
玉窍阿跪地,手臂伏在面前长案上,仰头与他说话。她面容干净秀美,不染尘埃,一双明眸噙笑,盈盈若春水三千,又含着几抹若有若无的愁绪。她的长相与她的身份太不相配,不说她是宫女,谁都会觉得这位伏案仰面看自己的美人,更类那超凡脱俗的仙娥。
年少的公子翕手肘搭在案头,长睫密若蛾翅。僵硬中,他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棋逢对手的压力——他有点懂平时那些人与自己相处时的感觉了。
永不生气,永是温和,才永是不败。
范翕语气又古怪,又温软,还有几分怨怼:「爲何爽约?」
他再加一句:「可是瞧不起我?欺我孤身一人在你吴宫,无父无母无兄照应?」
玉窍阿愕然:「……」
欺他?
她哪里敢?
他说爽约……玉窍阿想到了昨天他托人给自己递的绢布字条。
她心里暗道糟,想原来那果真是约了她相见的意思。可惜他的书法太厉害,字选得全是复杂的,她一个堪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白丁,真不懂他写了什么。但是玉窍阿自忖,想自己先前在公子翕面前爲博他同情,说自己曾是贵女出身。贵女出身的人,焉能不识字?
这个谎,她必须撑下去。
玉窍阿带点儿试探道:「公子指的是昨夜?」
范翕:「也许是今早?」
他这意思,便是昨夜了。玉窍阿放下了心,想幸好自己预防过……她蹙了翠眉,柔声道:「今日『花朝节』,公子与公主同车,又见巫师祷祝,鲜花盈车,何等热闹!」
范翕摸不准她说这个做什么,便身子再伏低一分,手试探地摸上她手腕。他冲疑:「你可在吃醋?」
玉窍阿躲了下他手的抚摸,侧过了脸,只留侧脸耳坠对着他:「奴婢不敢。爲了今日公子与公主的这番风采,奴婢昨夜赶了一夜公主的礼服,天亮时才将将睡下。」
她自怜道:「奴婢只是小小一宫女,主公交代下来的活计,堪比性命般重要。奴婢不敢丢下公主的礼服,去赴公子的约。让公子生气,是奴婢的错。」
她越说,范翕的面色越和缓。他不气她有理由,他气的是她欺辱他。如他这样的人,平时装温柔和善装久了,脾性倒真有几分好说话。范翕确实未曾想到玉窍阿这样忙这样苦……他便半真半假地试探她:「我曾让你来我身边,谁让你不肯?」
玉窍阿猜他让她去他身边,是爲监督她不说出刺客秘密。但如此一来,玉窍阿便会将自己完全置於下风。如今的姜女,就是她的下场。玉窍阿抬眼:「公子可是怨奴婢?」
范翕柔声:「玉女莫要总是自称『奴婢』,你我如今……关系不同往日,大可不必如此客气。」
他面容微红,眼神闪烁,几分不好意思。
他面红,玉窍阿也面红,小声说了一个字:「是。」
良久,无人吭气。
玉窍阿小心掀目,向范翕看去。范翕也垂目,正探寻望她。四目相对,他面如白玉,目似星辰。玉窍阿不禁弯唇,嫣然而笑。范翕一楞,也对着她露出笑。
舍中气氛温馨,范翕低声怜她:「你昨夜一宿未眠?膝盖跪得痛不痛?我帮你揉揉?」
玉窍阿言笑晏晏:「不敢让公子劳累。我本是卑贱之人,爽了公子的约,自是要来赔罪的。」
范翕目有笑意:「我怎舍得卿卿赔罪?」
他说「卿卿」,玉窍阿又没听懂。
她心里一叹,压力极大,想与有文化的公子谈情说爱,可真难。她爲了装出一个贵女的模样,私下得用功了。玉窍阿怕自己说出不合适的话露怯,便只抿唇一笑,故意漏过范翕的话,她起身,趋步向他。玉窍阿走到范翕身后,倾身,温凉的手搭在他太阳穴上,爲他轻轻按摩。
玉窍阿柔柔道:「公子恐也担忧了玉女整夜,是玉女不好。」
美人袖中藏香,手贴在额上,公子翕只觉得神魂飘荡,酥酥麻麻。顷刻间,他想把仆从泉安拉进来,让泉安学学玉女的说话技术——
听听!什么叫会说话!
他明明是气了她一晚,到玉窍阿嘴里,就成了「担忧」她一整晚。嘴怎么甜成这样!
她这样好,从来都是自己待别人温柔的范翕也不枉多让,势必要压过玉女一筹。玉窍阿只爲他揉太阳穴片刻,范翕就倒茶亲自请她。玉窍阿喝茶喝了一口,就忧心范翕累不累;范翕不甘示弱,关心她今日好不好,苦不苦。两人越挨越近,嘘寒问暖——
「玉女,这茶有些烫,你小心些。」
「公子独坐一室,必是心情不佳,妾担心公子。」
「玉女,你指尖莫不是被针扎破了?我帮你上些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