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(1 / 2)

第50章

公子翕真有意思, 接见个九公主而已,他用上了「升帐」这个词。通常这个词, 用作将帅部署战局之用。对公主这样的人用此词,胡言乱语,可见此次病得确实不轻。

泉安回答完成渝的问题, 出去将公主一行人迎进时, 便是这样想的。泉安自幼跟范翕一同长大,范翕对自己人倒不藏私,泉安与他一道学四书六艺。不敢说学识渊博,泉安的文化程度,至少是远比玉窍阿一流强得多。

九公主是代吴王后来看病的。奚妍本人跟随泉安去探望病人, 王后派来的托着名贵药材等重礼的宫女们便留在了宫苑院墙间候着。王后这大手笔, 看得泉安都暗自咂舌, 不知王后是否有求於自家公子。

同时泉安又悄悄打量那跟在九公主身后默默行着的玉女。寻常宫装, 非常姿容。此女垂目而行, 身量气度都脱俗无比。也就九公主这样的单纯人能容得下这样的美人是自己的侍女,换作宫中其他王姬, 侍女美如仙娥,王姬早就坐不住了……

玉窍阿察觉到泉安不动声色的打量,她抬目回望去。依然是那样清渺含愁的杏眼,黑滴滴的, 惹人万般怜爱。玉窍阿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先前和范翕的闹僵一般, 面对泉安, 她还微微笑了一下, 温婉十分。

泉安面无表情地别开眼:……看看人家这心态,这段数。

觉得公子搞不好要输。

玉窍阿跟随九公主入了公子翕见客的大堂,公主跪坐於客位,玉窍阿坐於客位斜后侧,紧跟着公主。侍女们进来爲公主倒了茶端了点心,竟是姜女领人来的。玉窍阿眉轻轻一挑,看向那领着侍女爲公主端点心的姜女,听姜女轻声解释公子一会儿就到,请公主稍候。

玉窍阿看姜女井井有条做这些,不复往日的焦躁和慌乱,她心中不觉叹息。想范翕真是好手段,将一个爱慕虚荣、头脑简单的毫无内涵的美人,训练成了这个样子……难怪泉安明明只是他的仆从,但泉安走在外面,若说是谁家贵族郎君,也无人会质疑。

范翕好手段。她在这方面比不过范翕。

玉窍阿有些自嘲地笑。他始终是公子,她哪里比得上他。目前被他困於此境,进退不得,玉窍阿都不知他离宫后她会如何,他是否对她留有后手……今日或许可以试试范翕的态度。

玉窍阿便是如此,哪怕与范翕翻了脸,她该琢磨的时候,仍然不掉链子。

公子翕的侍女们退下后,九公主回头,幽幽望了一眼玉窍阿。见玉窍阿目有隐隐愁绪,奚妍暗自打气,更觉得自己此行是必要的。但是四下观望这大堂,奚妍又有些气馁,有些不自在。就……何至於此啊?她与公子翕又不熟,听说公子翕还病着,他何至於在大堂接见自己?

奚妍乱猜着,想莫非是爲了见玉女?若是如此,她倒有些真心爲玉女高兴。竟得一位公子这样看中。

「九公主久等了。」奚妍乱想着时,听到了温雅的男声,她连忙起身相迎,见公子翕唇角噙笑,从外缓步入舍。

看到范翕,奚妍楞了一下。这位公子峨冠博带,腰系琛璃,冠袍甚华,缓缓由外而入时、向公主拱手时,奚妍闻到他衣袖间的沐浴清香。再看他发梢,隐有些湿。他温润的眼眸清水三千,静静望来。如此仪容,奚妍不觉心跳快几分。

……竟还沐浴焚香。

公子翕如此讲究啊。

奚妍红着脸跟范翕互相行礼,双方入座后,奚妍大着胆子看了范翕好几次。她暗自纳闷,只觉得这位公子面色是有些白,但身量气色看起来都挺不错,与她轻声细语地说话时也如往日般让人如沐春风。这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?

玉窍阿则在公主身后,随公主一起起身相迎公子翕。她低头看到他的云袖鞋履,便能想到他仙人一般出尘姿容。玉窍阿心跳变快,怔怔低着头。

范翕含笑与奚妍说话,眼尾余光时而不动声色地掠过奚妍身后坐着的玉窍阿。见无论他与公主说什么,玉窍阿都如寻常侍女一般,头都没有抬起过。自他进舍,她根本就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。她如世间最爲守礼的宫女,怕公主误会,任何俊美的郎君她都不会多看一眼。

眼下范翕和奚妍说话,玉窍阿就将自己完全当做透明人。偏偏玉窍阿气质柔婉,不夺目,她不吭气静坐时,幷不会让舍中说话的人不停看她。

只是范翕心里生恼:她何以看都不看他一眼?她果真是绝情之人!她果真对他虚情假意,心里从未有过他!她心里只有得不到的奚礼,对他这样上赶着送上去的,她嗤之以鼻吧?

不,如她这样心机的人,她耍心眼都是不动声色的。她若真的毫无想法,今日就不会跟随公主来见自己。

范翕心中气得,觉得自己胸口气血翻涌,又想吐血了。他暗自忍住,提醒自己不要多看玉窍阿,不要多想她。范翕端茶间,向帐后站着的泉安使个眼色。泉安懂了,悄悄退了下去。一会儿,一个侍女在大堂外轻声道:「公子,您的药好了。」

因堂门关着,侍女幷不敢主动进来。

而此时屋舍中,作爲仆从的,只有玉窍阿一人。范翕的目光含着笑,赞许地想果然泉安懂自己的意思。他见玉窍阿站了起来,缓缓走向门口,将门打开。那堂外侍女见到门开了,松了口气,就要将放着药碗的托盘递向玉窍阿,自己退下。

这正是范翕交代的意思——他要玉窍阿将药亲自端给他,他要近距离欣赏她服侍他。

但是玉窍阿似早有预料,她向门框边轻轻侧了下身,不等侍女开口请她端药,玉窍阿已主动柔声:「请进吧,公子的药自是身边人亲自看着,想来才放心。奴婢不敢越俎代庖。」

被范翕委以大任的侍女一楞,当即感觉到舍中公子凉飕飕的目光如箭一般刺向自己。侍女欲哭无泪,只好自己去端药进屋。

而舍外廊下,姜女踮着脚欣赏玉窍阿在门口「欺负」那侍女,姜女哼了一声,拍拍胸口:幸好我躲得远。我就知道玉窍阿和公子翕过招,旁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。

而舍中,玉窍阿回到了奚妍身后坐着,范翕喝了侍女递来的药。低着头的玉窍阿听到奚妍疑惑的声音:「公子,你怎么喝了药,脸色反而更不好了?」

玉窍阿唇轻轻勾了一下。

而她这无声偷笑,被一直盯着她的范翕捕捉到,范翕更是气得倒仰,想玉窍阿果然是来看他好戏的。

奚妍却是觉得玉窍阿太低调,太不上道。奚妍好几次将话递给玉窍阿,指望玉窍阿主动接话和公子翕说话,自己可以功成身退,看那二人和好。但是玉窍阿装着无知,始终不肯接话,奚妍回头瞪了这个有主意的侍女一眼。奚妍却觉得也许玉窍阿是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与公子翕眉来眼去,自己这样善良的女君,要爲她着想。

於是本就和公子翕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的奚妍主动避让,说自己想赏公子宫中的花。范翕这样和气,当即让侍女带公主去看花。临走时,玉窍阿本跟着奚妍,奚妍好似无意般提到:「对了,我母后送来给公子的药,需要登册记好。玉女你去协助公子那边的人将药材记好收下吧。」

玉窍阿看了公主一眼,轻声说了「是」。

於是公主去赏花,玉窍阿带着公主带来的那些宫女去找泉安,好将药材收入库房。宫女一一在廊间端着药材行走,玉窍阿也跟随在旁侧,小心嘱咐她们要当心,不要摔了这些名贵的药。春日阳光穿过树缝,斜斜落入廊口,如水波般一重重,浮照着那行在曲折长廊中的貌美女郎。

玉窍阿走过一影壁时,脚被石子绊了下,差点摔倒。她心有余悸,让侍女们先行,她缓缓跟上。侍女们不疑有他,将玉窍阿落在了最后。玉窍阿靠着影壁歇息时,影壁后方伸来了一只手,将她拖了进去。

玉窍阿:「……」

某人狗改不了吃屎,拉她的方式一如既往。

她唇角稍微弯了弯,人就被拖拽着,硬被扯进了一间净室。她刚被拖进去,门就被砰地关上。而她人被一甩,跌靠在了墙壁上。玉窍阿手抚起伏不定的胸口,惊愕抬目看向屋舍中的另一人。

那人冷声嗤道:「装模作样给谁看?你故意落到最后方,难道会没想到我?」

净室窗子透过的光照在门上,靠着门的郎君,玉冠银鈎,面容雪静,自然是范翕。范翕看玉窍阿这般做戏,心中只厌无比。偏他这样说了,玉窍阿仍不改动作,她声音仍然温温柔柔的:「公子将自己看得太重了。我性格本就如此,不是单爲公子你改变的。」

范翕脸冷下去。

他真想掐死她——

他走过去,恶意无比地勾她下巴。他俯眼观察她,长长的睫毛都要落在她面颊上一般。玉窍阿有些僵硬,闻到他近距离下的气息,只觉得他不该靠自己这么近。范翕却好像没有多想一样,他只是在盯着她看她脸色。看她面容红润,身段窍瘦婀娜,眼睫眨呀眨如密雨一般。她不解地看他……

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失魂落魄的受伤样子!

他觉得她过得分外好!

在玉窍阿不解中,见这个有病的公子不光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,越看他脸色越难看。他还突然一把抱住了她,玉窍阿惊愕僵硬时,这个明明说过与她情断义绝的年轻公子抱着她的腰身,将她抱离地面。

玉窍阿脸红,咬牙推他肩:「你疯了!放开我!你又要干什么?」

她暗自恐慌,想他不会是见她对他太冷漠,他又失心疯了,事后想想还是觉得他吃亏了,所以要来强了她吧?

不理玉窍阿的挣扎,不顾她捶在他肩上的手。范翕紧紧搂着她,如同往日情深那般……却是托着她的腰身,将她颠了颠。

颠了颠。

然后范翕垂目,评价道:「胖了。」

玉窍阿楞住了:「……」

他说她胖了?!

她胖了?!他非要抱她,就是爲了判断她没有胖?而且……玉窍阿面红耳赤,竟有些慌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胖了?

范翕将发怔的玉窍阿放回地面,他却仍不放过她,将她压在墙上。范翕恶狠狠地扯着她下巴,玉窍阿下巴吃痛,目中含水仰望来。见范翕脸近与她贴着,他阴声:「你怎会胖了?」

玉窍阿自然不肯承认:「我幷没有胖。请公子离我远一些。」

范翕道:「奚礼走了,你爲何不爲他伤心,爲何不爲他难过地吃不着睡不好?你怎能还将自己吃胖了?你怎能过得这样好?你一点不心痛么?他离宫时,你都没有夹道去送,都没有偷溜出九公主的宫去私会他。他在你心里,就那般不重要?」

玉窍阿:「……」

她有些恍惚,饶是她想到了范翕质问自己的很多原因,她都没想到范翕会爲了奚礼质问自己。弄得他好似在爲奚礼鸣不平,他真的和奚礼是好友一般……玉窍阿的下巴被他捏得痛,她蹙眉时,听他咬牙切齿地已做出了判断:「所以你也不爱奚礼。」

「你到底爱谁?!」

玉窍阿怔楞地与他对视,看到他眸底的几多恨意和扭曲意,她停顿半晌,轻笑:「你爱我吧?才这么在乎我爱的是谁?」

玉窍阿伸手,勾抱住他脖颈。就如以前一般,她脸贴着他颈侧,察觉到他猛然跳得剧烈的大动脉。缠绵间,朦胧间,两人这样拥着,衣袖和发丝因摩抆而缠在一起,呼吸也若远若近地勾着对方。

范翕大怒:「你胡说什么?」

他一把就要甩开她,她却抱着他脖颈不放。一时的亲密距离,让范翕流连失神。他僵硬时,玉窍阿踮脚,她美丽的面容贴着他的脸。范翕呼吸僵着,看她的脸在面前放大,她闭着眼贴来,像要亲吻他……就如美梦一样。

她贴脸过来……在他脸上轻轻耸鼻尖,嗅了一嗅。

玉窍阿笑道:「你抹脂粉了吧?」

玉窍阿低声:「听说你病得厉害。我跟着九公主来看你,你沐浴焚香也罢,还特意涂抹脂粉掩饰自己的病容……你这是爲了什么呢?」

范翕:「……!」

顿时明白这个小女子在做什么了,他不可置信,想不到她有这样清纯无辜的相貌,却会做出这么大胆的行爲,竟会贴着他的脸嗅他……此女甚淫!他到底看错了她多少!

范翕立刻甩开她手臂,自己飞快后退。他往后贴门而站,冷目相望那被他甩得吃痛靠墙的女郎,他感觉自己脸颊还在滚烫,她肌肤贴过来的柔腻感让他方才片刻间失神……他脸忍不住红了,但是他对她的有感觉,此时却让他自己暗恨无比,恨自己如此不争气。